“你们班主任来电话了。”蒋敏沉着脸,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话砸在俩崽子面门上。
抱着头盔的两人对视一眼,意识到要大难临头。
蒋敏话音顿了顿,冷淡的目光先在祁远身上刮了一圈,夹着风霜一般,然后冰凌就卷到了陶安然脑袋上,“你怎么回事读书读傻了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你不知道”
陶安然闷成个瓢,梗着脖子不说话。
“上去吧小远,别让老家儿见天替你熬神。”蒋敏眉心微蹙,冲旁边说了句,带着点强烈压抑的不耐烦。
祁远嘴角一挑,从陶安然手里接过头盔,玩味地看了眼他打着夹板的左臂,转身上楼去了。
楼道灯一层层亮起来,冷夜格外地静,擦亮打火机的声音也就格外清晰。
蒋敏看了眼她让人糟心的儿子,徒劳地紧了紧羽绒服上已经拉到头的拉链,说:“跟我去操场走走。”
陶安然拎起帽子往头上一兜,默不作声地在后面跟了上去。
蒋敏瘦小的身影被昏暗灯光衬托得愈发得像一截枯枝,陶安然垂目,不经意皱起了眉,那颗叛逆到荒唐的心随着他踏上塑胶跑道,静了下来。
他决定暂时不和蒋敏犟嘴,如果她要骂,那他就听着。
陶安然啪地踢开脚边一个小石子,石子不开眼,滚了几滚,碰上了蒋敏皮靴的鞋跟,不轻不重地“哒”一声。
“……”
这孩子打算坐窜天猴上天么!
蒋敏在前面顿住脚步,陶安然也只好停下来,垂目看过去,目光一片坦荡荡,没半点“我错了”的意思。
“你上前面来。”蒋敏说。
陶安然依言过去,然后听见了一声叹。
他脚尖在跑道凹凸不平的小颗粒上碾了下,说:“打球受伤挺正常的。”
“正常”蒋敏没料到他眼里是这么个正法,一时又被怒火拱起了脾气,“跟同学闹矛盾正常借着球赛打架正常”话赶话,就把不该说的搓了出来,“听说你在那边是个乖孩子,怎么上这儿来就变了是你那边的妈教你的还是你那死鬼爸交代的要存了心跟我过不去你就言语一声,我也懒得生你这份气!”
陶安然对上她审视的目光,脸上的表情在晃了几晃后凝固下来,漠然地打量着陌生的“妈”,道:“别污蔑我爸,他人都凉小半年了,死者为大。”
蒋敏像被人当面抽了不轻不重一巴掌,那些从陶安然进附中家属院起就憋着掖着的委屈顿如开闸泄洪,一股脑全数喷涌出来,把理智二字直接冲到了爪哇国。
“我生你……我容易么把你生下来!你倒好啊,连声妈都不叫说还净帮着外人来教训我!觉得我没资格管你是吧陶安然我告诉你,你就可着全中国找,再没第二个人比我更有资格教育你!”
无论血缘上还是法律上,都是如此。
陶安然反驳不了。
他挑了下眉,“所以呢”
蒋敏瞪大了眼,盯着他,常年苍白的脸颊被怒火烘出了红彤彤一片,她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大脑在那短短的半分钟内几乎处在缺氧的状态,一个不留神,兴许就要倒下去。
她新认回来的孩子在犯错犯得坦然,把惹是生非当家常便饭嚼下肚,不知悔改四个字成日地顶在脑门上,天不怕地不怕。
而且……
“以后不准跟对门家的一块儿玩了。祁远他就不是要考大学那块料,难不成你也不考了”
女人的声调降下来,没有了接近声嘶力竭的控诉,仔细地一琢磨,反而有种循循善诱的平和在里头。
陶安然软硬不吃,当即嗤笑一声,“有我在,他不可能没学上。”
完全没过脑子的豪言瞬间被冷风吹散,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尖,心想:“我胡言乱语什么呢”
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自尊心爆炸的少年不可能原样再捡回来,说:这话重说,我方才纯粹扯淡。
脸皮还没被磨厚到那份上,是万万做不到的。
于是他挺直了背,一动不动地和他亲妈对视着,仿佛稍一眨眼就认输了一样。
说到这份上,蒋敏也明白了。熊孩子的熊是分等级的,寻常意义上的熊,了不起就是曹晓飞的上蹿下跳不讲理,而陶安然却熊出了另一层境界,他熊得有理有据,层层递进,让企图的家长四处碰壁。
冲上天灵盖的火气消弭在被吹凉的骨头缝里,蒋敏回想方才气头上的口不择言,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
她半仰着头看陶安然,说:“走两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