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北京的晚高峰从下午五点钟拉开序幕, 地铁人流匆忙,钟情赶在高峰之前到了纸上写的酒吧, 酒吧还未开始营业。
下午钟情回出租屋洗了澡换了衣服, 甚至化了整套妆。
她往脸上一层一层的糊粉底液跟遮瑕,也还是掩不住眼角几条岁月的痕迹。
三十三岁跟二十四岁, 相差的远远不只有胶原蛋白的流失,还有眼神的变化,任钟情如何通过外力着补, 如何对着镜子微笑练习,历尽沧桑的眼神都无法柔和如二十岁出头般澄澈。
况且即便钟情在二十岁的时候,也及不上徐扣弦三分貌美。
钟情是没办法了,毕业这十几年来她无所不用其极的活着,到现在被金主抛弃, 传销被骗, 欠了一屁股债, 唯一能仰仗的就只有邵恩了。
万一他会念及旧情呢
人处在极端状态下的时候,会努力抓出任何一颗救命稻草,虽然邵恩显然不是那颗救命稻草, 而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株。
冬天太阳打烊的早,才六点钟, 夜幕就已低垂。
高楼大厦纷纷开始亮了灯, 远处五光十色的霓虹广告牌闪耀。
酒吧也跟着亮了牌,有工作人员走到门口,把“休息中”换成了“营业中”。
钟情冲着冻的冰凉的手心哈了口热气, 使劲搓了搓手走进去。
她点了杯不便宜的果汁,坐在最角落的散台里,不断的按亮手机屏幕看时间。
七点零九,钟情不知道第多少次看手机的时候,听见了身后有人喊她。
只一个冷冰冰的,“喂。”未加任何称呼和定语。
钟情转过头,看见邵恩,他穿了一身黑色,立在旁边,薄唇紧抿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亦然读不出悲喜。
她只是看着他,心里忽然生出万千情愫。
十几年岁月飞驰而过,曾经的青葱少年多已成了大腹便便头发稀少的中年。
邵恩是被岁月宽容以待的人,他就双手插兜那么站着,同年少时候一样,冷清的孤立遗世。
从转头这一刻起,钟情开始幻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利用邵恩,而是真的跟他在一起,那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站在邵恩身侧,背lv、戴闪耀钻戒,能挺直脊梁骨站着的那个人,本来也可以是他自己的。
然而人生从来都没有如果当初这个选项。
邵恩的声音把钟情拉回现实,他开了腔,冲酒保打了个响指喊,“一杯威士忌。”
两人换了卡座,钟情坐在邵恩对面,抬眼凝视他。
“找我有事”邵恩脱了大衣,懒散的往后一仰,修长的手指扯松领结,专注的晃杯中酒。
“以前的事情,我很抱歉。”钟情开腔,声音带颤,“但我曾经喜欢过你,很喜欢那种喜欢。”
“哦。”邵恩发了个冰凉的单音节,表示自己听到了。
“大二的时候,我偷偷在图书馆看过你,不止一次。”钟情急切的补充道,她努力的回忆脑海里的细枝末节,妄图有任何一点,能够打动邵恩半分。
可回应她的只有一声讽刺的笑。
“我还送过你一本书,你还记得吗是我最喜欢的书,纳博科夫的洛丽塔。”钟情掐头去尾,完全省略了这本书是当时同学送自己的生日礼物,自己只拆了塑封,就扔在一侧,随手抓起来送给邵恩的事情。
邵恩倒是对这本书有几分印象,他在徐扣弦在自己办公室沙发上睡着的那天午夜,随手从书架上抓到了。
现在想来,倒是非常符合自己的心境。
“徐扣弦,他的生|命|之|光,欲|念之火,他的罪恶,他的灵魂。(改编自《洛丽塔》)”
思及徐扣弦,邵恩的神色难免柔和了几多。
他对钟情本就没上过心,分了也就分了,谈不上有仪式感的处理掉所有相关物品跟憎恨和怨念。
漫长的时间如洪流席卷而过。
邵恩对钟情唯一的印象,就只剩下了恶心,乃至于多看她一眼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
“你来找我,是遇上事了”邵恩懒得跟钟情瞎绕,直接切入了正题。
到底是本科四年同窗一场,钟情不可能要不到自己的联系方式,她蹲在律所门口不肯走,又生拉硬套了半天情分,无非是有求而来。
钟情知道邵恩不会接电话,也打定了主意要见面来求他。
邵恩倒是可以完全不见,钟情就算在律所门口站到昏倒,他也只可能喊前台打120,连医药费都不可能垫付一分钱。
关他屁事
不过自家小姑娘想要逗钟情玩玩,邵恩是完全没有意见的。
逗狗有什么不对天大地大,自家徐扣弦开心最重要。
“那个……”铺垫了半天,到了要讲重点的时候,钟情忽然语塞了起来,酒吧的吊灯昏黄,钟情眨了下眼,周遭事物开始变换,她仿佛置身于广袤无际的沙漠之中,远处有滚滚沙尘挟风暴涌来。
沙尘之下悄无声息的蔓延出无数只绳索,把她固定在原地,风沙灌入口鼻,呼吸渐困难。
钟情挣扎了几次才从幻境中脱出,风沙散去,钟情平缓了下呼吸。
她昧着良心开口,“我之前是真的很喜欢你,那时候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妈得了白血病,特别需要钱,你也知道的,以你当时的条件……”
“不是那么的理想,我很喜欢你,所以我不想拉着你,让你跟我一起吃苦受累。正好有个富二代说可以帮我出钱给我妈治病,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钟情酝酿好了,红口白牙的说瞎话,说到感人地方,把自己都说进戏里去了,泫然欲泣。
钟情编的努力,邵恩一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安静的坐在对面敲手机,时不时的抿两口酒。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钟情哭腔道。
邵恩此刻才抬眼,终于施舍给了钟情一个正视,他问她,“你刚刚编到哪儿了你妈死了对吧继续往下编啊,你别停,我有在听着呢。”
“……”这特么的也太直白了。
钟情一时无语凝噎,她张口,还想再往下说几句,邵恩就抢先开了口,嘲讽道,“还编吗要不休息会吧,编的怪累的,没意义,人都喜欢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
“……”钟情垂眸默然。
“你也许是曾经陪我走过几天很难过的日子,暂且不论你当时抱着什么样的理由跟我表白。但从分道扬镳那一刻开始,就说明后来你我大路两端,再无交集,我好像也压根不欠你些什么对吧无论你如今过的不好、痛苦、难过还是无端怀念从前,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有所求,又或者有所托,再或者顺着你话讲,你家还有谁不行了救不回来,快离世了,都跟我没什么关系,你找我可能还不如上网搞水滴筹来的容易。”邵恩扬起带着婚戒的右手,“我有妻子了,我很爱她。”
“我……”钟情的话再一次被邵恩打断。
“前尘往事你知道怎么回事,但凡我真得要跟你往清楚了算,我怕会算到你自杀。”邵恩伸手把松动的领带彻底扯下来,随手扔在卡座一边,讥讽道,“我也没什么能祝你的,就祝你好自为之吧。”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按理是个人都该死心了。
但钟情已经站在悬崖边了,能够找的人都找过了,如果不是真走投无路,她也不会来自取其辱。
进退都是悬崖万丈,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还不如破罐破摔,卖惨到底了。
钟情咬唇,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混到邵恩这个阶层的人,最忌讳的就是流言蜚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