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赢了。”
她对着那张侧脸喃喃地说,泪珠打得照片往下沉了沉。
音音十七岁时考上多伦多大学,不得不离开家去学校跟同学们挤宿舍,到周末的时候自己开车回家陪安安。
同一年里,安安举办了第一次个人画展,1号作品《承诺》被没有露面的神秘人士高价拍走,安安本人也因此一战成名。
之后的两年他去了德国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进修油画,课程结束后回到小镇上,继续安心创作。
小曼生了两个孩子,阮苏特地飞到法国去喝了满月酒,又在那里陪了她两个多月才回来。
不久后赵祝升也结婚了,对方是公司里的会计,一个褐发绿眼的英国美女,非常温柔和安静,聚餐时总是坐在他身边恬静的笑,从来没见两人吵过架。
他与阮苏的公司发展得很好,成为加拿大十分出名的一个家具品牌,远销海内外。
阮苏经济上没压力,生活也还算充实,每天做做饭扫扫地,剩下的大部分时间要么陪安安,要么就看书,爱好从以前的买珠宝变成了买衣服,特地定制了一整面墙那样大的书柜,攒了满满一屋子书。
她原以为自己会这样平静的老去,死亡,然而老天爷似乎特别喜欢跟她开玩笑,在她四十多岁的时候检查出得了肝癌,治疗来治疗去总不见好。
整五十岁那年病情突然加速恶化,做手术也无力回天。已经成为跨国公司高管的音音连忙飞回加拿大,跟安安一起守在她病床边,不肯离开半步。
小曼一家人也来了,还有赵祝升。
他的妻子不在,二人终究是过不下去,已在三年前离婚。
病房里围满了人,医生紧张地看着仪器,心跳已经越来越微弱。
阮苏躺在床上,身上盖着雪白的薄被,几根管子从被子底下接出来,延伸进各种医疗仪器里。
她脸上罩着呼吸器,每一次呼吸听起来都那么沉重,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音音看着她这幅从未有过的虚弱模样,心如刀绞,冲医生说道“快救救她啊!用最好的药,花多少钱都行!救救她!”
医生歉意地摇了摇头,音音抓着他的手几乎哭出来。
赵祝升突然说“别吵,她在说话。”
所有人看着阮苏,她的嘴在面罩里一张一合,发出了些声音,但是模糊不清。
赵祝升正要走过去,安安抢先一步转动自己的轮椅,来到床边握住她瘦可见骨的手。
“娘,我在,你说。”
阮苏迷茫地望向他,脸上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继续说话。
安安弯腰把耳朵贴过去,静静聆听,听清楚后面色微变,但很快说“嗯,我知道。”
阮苏好似了结了心愿,握着他的手咽下最后一口气。
滴——
仪器屏幕上的波浪线变成一条直线。
医生走过来,用白布轻轻盖住她的脸,对众人道“准备后事吧。”
世界上的人千千万万,活着的时候各有千秋,死法亦各不相同,但死后的程序无论有钱没钱,都是统一的枯燥无趣。
阮苏的尸体被送进殡仪馆火化,骨灰装进坛子里,墓地已经选好,是位于小镇东边的一片山上。
下葬那日,许多人到场哀悼,仪式结束后众人散场,最后只剩兄妹二人还站在墓碑前。
轮椅不方便上山,安安也不想坐着送母亲,很难得的用了拐杖,由音音半扶着。
墓碑是阮苏在清醒时亲自挑选的,上面贴了她的照片。因为她爱漂亮,所以音音特地找照相馆从当年的全家福上剪下她的单人照。照片上的她二十出头,明眸皓齿,美丽动人。
墓志铭是赵祝升写的,很简单的几个字——我带着爱离开。
墓前用一块小石头压着三张照片,第一张是她亲手拍得顾千秋,第二章是四人全家福,第三章是开国大典。
音音担心下雨会打湿照片,将其重新整理了一下,直起身时忍不住又哭了,趴在安安肩上说
“我真不敢相信,她就这样走了。”
安安帮她理了理头发,低声道“别哭了,她看见会难过。”
音音努力咽下泪水,问道“那天在医院里,她到底说了什么?你非说自己没听清,我不相信,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好。”安安的刘海被风吹得遮住了眼睛,面容与照片上的顾千秋极其相似,“她拉着我的手说,‘二爷,我想睡了,您别走’。”
音音捂着嘴,再次呜咽出声。
阮苏发现自己回到了段公馆,躺在她那张大铜床上,因月事到来腹部隐隐作痛。
二爷坐在床边抱着她,温暖的手掌在她肚子上轻轻揉动,令痛苦缓解了许多。
灯光有点暗淡,他的脸看起来不太真实。阮苏很想一直这样看着他,可眼皮已经沉得快要撑不住了。
“二爷,我想睡一会儿,您别走行吗?”
她握着他的手问。
对方低声回答“嗯,我知道。”
她闭上眼睛放心地睡了,闭眼的那一刻突然有点后悔。
她不该动不动就跟二爷闹脾气使性子,二爷那么忙,工作那么多,哪儿有精力来哄她呢?
最重要的是,她喜欢他啊。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很喜欢很喜欢。
那么好看的男人,真希望能跟他正儿八经的当夫妻,生一堆漂亮的儿女,幸幸福福地过一辈子。
二爷,我只睡一会儿,很快就醒,您可千万别走。
——
阮苏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大觉,醒来后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和墙壁,久久回不过神。
门外传来妈妈的询问。
“苏苏,你醒了没有?上班要迟到了。”
“哦,这就起。”
她答应了一声,揉揉眼睛坐起身,正要下床时扫到枕头底下露出的书的一角。
她将其抽出来,封面上写着——冷血督军的杀戮史。
指尖碰触到书面,梦中的记忆排山倒海一般涌出来,令她坐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阮妈妈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出门,再次来敲门,得不到回应,干脆推开房门,看见她的模样后吓了一跳。
“苏苏,你怎么哭了?”
阮苏坐在床上抱着那本书,哭得满脸是泪。
她难以描述自己的原因,哽咽道“我……我肚子疼……”
“疼到哭成这样?该不会是阑尾炎犯了吧?快起来,我让你爸开车送你去医院。”
阮妈妈急切地说。
阮苏摇头,“我不想去医院,我想躺一会儿。”
“你确定?坚持得了吗?”
“嗯。”
“那公司那边……”
“我请假不去了,你们别管我,去上班吧。”
阮妈妈见她脸色还算红润,稍稍放了心,叮嘱道“早饭已经做好了,你记得吃。我今天下午早点回家,有事随时打我们电话啊。”
“嗯。”
父母上班去了,阮苏关上房门,回来拿起那本书,仿佛有魔力一样,鼻子陡然发酸,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滚了出来。
她是看完书以后做了个梦吗?可这个梦怎么会如此真实?真实得就像她的确死过一次一样。
阮苏不敢再碰它,将其放在桌上,看了一会儿想起给自己这本书的人,连忙从被子里翻出手机,打开微信。
书是一个相亲对象送她的,二人还没见过面,由同学介绍加了微信,聊过几次天。
他的网名很奇怪,简简单单一个d字,头像是一个金元宝,朋友圈里什么动态都没有。
阮苏本来觉得这人透露出的气质有点土,像爸爸那一辈的,与同学所形容的惊天大帅哥完全是两码事。加之没有照片可看,聊两次就准备把他给删掉,不料对方问她要了地址,寄来这本书。
点开聊天界面,对话停留在对方的那一句上——看完请务必给我回复。
阮苏翻了翻聊天记录,越想越觉得离奇,便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我看完了。
然后拿着手机坐在床上等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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