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复下心情,两人点了几个菜,一边吃一边好好梳理一下脉络。
这是第二次重逢,比第一次更加的物是人非,两人在此之前也已经几十年都没见过面,却莫名的感觉亲密无间,种种误会与隔阂似乎都随着时间一起消散了。
据段瑞金所说,他是在如今的首都去世的,按时间线推算应该是二三十年前。
他没有家人,倒有几个忠心耿耿的下属,加上死前职位资历还可以,由国家出资下葬,墓地位于很著名的一座山上。
他死于突发性脑溢血,所以死前的感受不怎么痛苦。死亡对他来说就像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睁开眼时,自己已恢复年轻容貌,躺在一座与世隔绝的寺庙里。
主持给他剃了度,收他当徒弟,赐予法号,却不用庙中规矩来要求他,说他的来历是不可说,并且迟早会回到凡尘俗世里去。
他在努力联系阮苏的同时,试图寻找过自己回来的原因,可惜一无所获。
阮苏听着他的话,隐隐约约想起件事,惊问“你还记得大姨太沈素心吗?”
段瑞金想了片刻,点头“她怎么了?”
“她死前跟我说过,她想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所以要在生前亲自为你做满1080件善事。在佛教中1080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象征,代表了十法界中的108个数字。十法界又分六凡与四圣,人类便是六凡中的一凡,身处六道轮回当中,生生世世,轮回不息。倘若做满1080件善事,即可脱离芸芸众生,不见白头。”
段瑞金听她这么说,想起沈素心临死前塞给他的那张纸条,以及唯一的一句话——我报答了您的恩情。
当时他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等到多少年后的今天,终于明白了她的用心良苦。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二人聊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得出的结果是,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没人能琢磨得透。
阮苏抬头望着窗外,喃喃道“我以为我梦见了别人的一生,真是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段瑞金放下筷子,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
“我不管现在是梦还是曾经是梦,我只想把握当下,你呢?”
阮苏回头看向他,张开嘴正要说话,放在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连忙抽出手接听,打电话来的是妈妈。
阮妈妈问“你怎么不在家啊?我特地赶回来给你做午饭了,上哪儿去了?”
她说话嗓门一向大,从手机里冲出来落进段瑞金耳中,后者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一点,很认真地看着她。
阮苏道“我……我跟朋友出来吃了,你不用管我,上班去吧。”
“你肚子还出去吃饭干嘛呀?吃得什么?重油重辣的可不许点。”
“哎呀我知道了……”阮苏习惯性地撒了个娇,想起对面坐得是谁,顿时有点尴尬,匆匆聊了几句就挂断电话。
她放下手机摸了摸耳朵,“那是我妈,我爸也活着,对我挺好的。我在这里……过得还行。”
“那就好。”他点点头,忽然问“你结婚了吗?”
阮苏立即说道“当然没有。”
“那……恋爱了?”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你想干嘛?”
段瑞金垂眸道“曾经毕竟只是曾经,我不喜欢夺人所爱,若你已经有喜欢的人,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好一个不打扰,他要么就别来,来都来了见一面又走,这叫不打扰?
虽然过了几十年,可他的行事作风真是一点都没变,让人想狠狠咬他一口。
阮苏磨着牙看他,突然清了清嗓子,扬唇笑道
“我的确有喜欢的人了。”
段瑞金的眼神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
“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我们在一起很多年,前段时间因为工作原因分开了,但他现在已经回到我身边。我想马上跟他结婚,和他住在一起,最好是买副手铐把他跟我拷在一起,钥匙丢进大海里。”
段瑞金端起水杯一口饮尽,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起身道“祝你们幸福,早生贵子。”
他说完就往外走去,阮苏问“你去哪里?”
“先回庙里吧,以后再做打算。”他语气低落,看着门不回头。
阮苏道“好吧,那我托你帮我买样东西。”
“什么东西?”
“手铐啊。”
段瑞金愕然回头,看见她狡黠的双眼。
阮苏走过去牢牢抓住他的手腕,“你死过一次,脑袋也变笨了吗?这种话都听不出来?没有别人,只有你。”
他怔怔地眨了下眼睛,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已经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
“你既然回来了,就不许走。现在我妈在家里,你跟我一起回去,让她见见你。”
段瑞金不安地舔了下嘴唇,“见我做什么?”
“不见面她怎么会同意我们结婚?”阮苏凶巴巴地问“还是说……你不想跟我结婚,嗯?”
他忍俊不禁,“我想,只是我现在一无所有,拿什么见他们?”
“一无所有怎么了?我爸妈可不是嫌贫爱富的人。”
“不行。”他摇头,“做父母的谁会愿意把女儿交给一个来历都说不清楚的人?我得先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然后挺胸抬头的去见他们。”
阮苏想了想,“那好吧,先吃饭。”
两人坐回桌边吃饭,吃完后阮苏叫来服务员结账,段瑞金想都没想就要买单,可随后就意识到自己囊中羞涩,尴尬地闭上了嘴。
阮苏掏钱结账,忽然觉得很痛快——曾经她仰仗他生活,现在总算换过来了。
她看出段瑞金身上没钱,想逗他一下,带他出去逛商场。一会儿看中这件衣服,一会儿喜欢那双鞋子。
段瑞金曾经一个人养活全家,买什么不是他结账?醒来后却连下山的公交车车费都是问主持借的,连瓶水都没办法给她买,郁闷地站在旁边承受店员异样的目光。
阮苏买了好几身衣服,牵着他的手经过一家金店,笑嘻嘻地问“你还没见识过这个年代的金子吧?进去看一看?我正好想买条项链呢。”
他深吸一口气,把她抱了起来,在她的惊呼声中走到角落里,放下后低声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阮苏装傻眨眼睛,“什么故意的,我听不懂。”
段瑞金哭笑不得,“你是我的女人,却得自己花钱买东西,像什么话?你先等等,等我以后有钱再带你来逛街,到时你要什么都给你买。”
她放下手里的袋子,摸摸他的脸。
“二爷,现在不是民国了,是二十一世纪。你不是段家的二爷,我也不是你的姨太太。以后我们在一起,我要平等的关系。你赚钱我也赚钱,你保护我我也保护你,你不许背叛我,我也不许背叛你,知道吗?”
“平等的关系……”段瑞金反复咀嚼这几个字,点头道“好吧,我会努力改变的。”
阮苏甜蜜地笑起来,亲亲他的脸,手拉手继续逛街去了。
两人又吃了一顿晚饭,出来后天已经黑了。阮苏拦了一辆出租车,段瑞金送她回家。
抵达小区门口,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她却突然很不愿意与他分开,问
“你晚上住在哪里?”
“师父给了我一点钱,我在餐厅旁边的小旅馆里开了个房间。”
“有多小?”
“嗯?”
阮苏语速极快地说“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走,我进去一下马上就出来,千万不许走啊!”
她说完人已经跑进了小区里,身影消失在趁晚上凉爽出来散步的居民当中。
身边来来往往都是人,许多人还频频回头看他。段瑞金有点不自然,把帽檐往下压了压,站在路灯下等她。
十多分钟后,阮苏如约回来了,怀里多了个行李包。
“你这是……”
“嘘,快走快走!我趁爸妈不注意偷偷拿了两套换洗衣服,快走,小心他们追出来。”
段瑞金迷迷糊糊地被她推上一辆公交车,车上坐满了下班的人,他们只能抓着栏杆站在窗边。公交车一发动,阮苏便打了个踉跄,他连忙接过包背在自己肩上,用手搂住她的腰。
阮苏抱住他,脑袋靠在他胸膛上,偷偷地笑成了一朵花。
段瑞金还在困惑“你要去哪里?”
“你又装傻。”
“我什么时候……”他说到一半闭上嘴,猛然意识到她的用意。
她要跟他住一起。
阮苏对小旅馆没什么期待,心想只要干净整洁就好。可是等到地方一看,实在寒酸得可怜,连这两个要求都达不到。
她立刻让段瑞金退掉房间,去隔壁街上的星级酒店开了个双人间。
折腾来折腾去,等躺到床上已经到了深夜。
段瑞金在洗澡,水声沙沙。阮苏已经洗过了,盘腿坐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看电视。
水声停下,浴室门打开。他走到她面前,弯腰亲了亲她的额头。
“睡觉吧。”
然后就躺在另一张床上。
阮苏“???”
段瑞金闭着眼睛,呼吸平缓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阮苏不信邪,爬下床蹲在他旁边,盯梢似的盯着他。
他无奈地睁开眼睛,声音哑哑的很好听。
“很晚了,睡觉吧。”
“我想睡你。”
阮苏捧着他的脸,亲了上去。
段瑞金吻得动了情,把她抱到床上越吻越深,最后翻身压上去。
阮苏有点紧张,双目迷离呼吸急促地伸出手,“我的包里有……”
“睡觉。”
他突然用被子把她一裹,双手从外面圈住她,不许她动,维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阮苏一脸懵逼。
他明明就已经……发什么神经?
算了,睡就睡。
白天逛了太久,情绪又大起大落,阮苏很快睡着。
凌晨时分,段瑞金起床上了趟洗手间,回来后站在床边看她的睡颜,眉心蹙得紧紧的。
能重活一世,是沈素心给予的幸运。二人能在这个时代相逢,更是命运赠送的礼物,必须好好珍惜。
段瑞金不敢碰她,一想到她曾在孤苦无依的情况下为他生下两个孩子,那么艰辛地拉扯大,他就自责都连她的手指都不想碰。
“我们再也不要像当年那样。”
他弯腰亲了亲她的额头,吻到一抹汗意,帮她把被子掀开一角,自己去另一张床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