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如玉回过神来发觉雪凝不知去了何处,只听着远处花盆迸裂,抬头望去只见雪凝灰头灰脸爬了起来,素白裙子已变得灰扑扑、膝盖处也已多处擦破还渗出血迹,看怕这来回一路上,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
“天爷啊!这不到二十息,你便取了刀来!”如玉连忙迎上去,虽说雪凝也没缠脚,在教坊司也常被使唤干杂活,但毕竟教坊司不是培养粗使婆子的地方,而是培养明星的所在,后世的董小宛、李香君、顾横波、陈圆圆这些明末清初绝对天皇巨星的角色就是教坊司出来的,二十息从这后门跑到书房再奔回来,对于如玉来说自然还嫌太慢,对于雪凝真是一个奇迹了。
只不过雪凝这时已经一瘸一拐了,如玉忙对她道:“你快憩着,奴把刀送去!”说罢也不管雪凝,持着连鞘长刀便向外奔去。若是换成刘铁,大约会想着如玉是要抢风光去邀功,但雪凝这实心人却没这么多花花肠子,看着如玉出了后门,便挣扎着一瘸一拐往前院而去,这后院是不教那些奴仆进来的,便是她想喊人也没人可喊。
恶臭的味道幽阴的小巷是丁一和忠叔所处的位置,而巷头透射的阳光被一具极其雄壮的身躯所遮掩,阳光从他肩上透过,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只有那如天神般轮廓映入眼中,也许在这个巨人一般的存在背后还有其他人,但这已不重要,他的对手视野中的全部,便只有他。
“刑天。”老管家低低从喉咙里发出这两个字,如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没有胆怯也没有躲闪,只有困兽而斗的决绝。忠叔自然是不屑去玩江湖下九流请神上身的把戏,所以在这一刻他并不是企图召唤远古的刑天大神附体,他说的是身前敌人的名字。
刑天姓刑名天,他就叫刑天,刑天不需要什么绰号,刑天两字便已足够。
当听着忠叔只说出刑天两字,丁一的心便沉了下去,江湖上当一个人没有绰号的时候,那么这个人绝对是极为可怕的,这在历史上是有明证的,三国的王越,大汉的郭解……乃至后世的霍元甲,他们不需要绰号,不需要什么八步赶蝉、千斤神力王、天下第一腿之类的名头。
“阉狗,汝祸国殃民,某今曰便要为国为民,除此一害。”刑天的言语并不粗陋也不激昂,但那低沉的声线如有着一种莫名的力量,便是浩然正气立地而生,他说出来的话,只教人觉得,便是山岳于前也无法阻碍他的前进。
忠叔右袖滑落一根黑黑沉沉约莫尺半长的铁钎:“刑天,你可记得当年与金顶活佛战于藏,谁助尔一臂之力?”那时刑天只有十八岁,便如忠叔此刻身后的丁一年纪,而忠叔正值壮年,刑天的姓子极合忠叔的口味,所以便伸出援手拉了他一把,却没想到江湖契阔却于此时相见。
刑天一时沉默了下来,过了半晌,才开口道:“原来是史前辈当面,刑某失礼。当年确是欠前辈一条命,某不敢自贱吾身,然阉党弄权挑起边衅以至生灵涂炭,此为大非。今曰待某诛除阉邪,自当还前辈一命便是。”
“好,你便来取老夫姓命,然后自刎。”忠叔阴森森地回了一句,没有劝说也没有求饶,钝刀死迟迟本就不是讨饶乞命的人,若身后不是他大哥唯一后裔,便连先前那句话都不会说出,忠叔的白发苍苍在这黑暗巷道里飘扬,如坟前招魂纸钱飞旋不尽。
“少爷!刀!”这时丁一身后传来如玉的喊叫,连鞘的百炼秋水雁翎刀远远抛来,丁一伸手捞住,伸手去扯忠叔,但身前老管家却固执得如山岳一般,狠狠地将丁一摔开,只是沉声道,“退。”
忠叔是不可能拦得住这条雄壮巨汉的,这一点丁一很清楚。拳怕少壮,又不是武侠里年纪越老功力越深,所以丁一根本没有去想让忠叔去对阵刑天,这等于眼睁睁看着这老管家去死,这种事丁一是真的做不出来。
“我不会退,忠叔。”丁一平静地说道,“我总是要出门的,总是会落单的,您今天就算逼得这位刑天同归于尽,明天要是再来个蚩尤怎么办?”然后丁一抬起头望着那如天神一样的刑天,“我想,你想做的是杀掉我,而不是跟这位救过你的老人同归于尽,对吧?”
刑天开口道:“不错。”
丁一用力跃起,在窄巷的墙上借力蹬了两步,落地已在忠叔身前,却对忠叔说道:“忠叔,你和如玉退回府中吧,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便是至理,任你马再强、刀再利,终究脱不出这个道理。”
让如玉惊奇的是忠叔居然答了一句:“少爷说得是。”然后转身就走没有一点犹豫。直到忠叔走到她身边拖着她的手往宅院后门而去,如玉仍然想不明白:忠叔不是应该把少爷打昏扔给自己,然后拖住对手么?
这可是他们一老一少在进京之前演练过许多次的,万一遇到危险怎么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只因这话本是说与忠叔听,不是说与如玉听的。多助寡助,便是教忠叔去召唤帮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