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回避了一整年,郑氏怕因此落得个“不善待庶女”的名声对她已经很是不满了,因而当下,她出门来,也是叫人知道这梅府还有一个梅三姑娘。
也不知怎地,薛平瑶忽然觉得眉心微跳,本已经从梅幼舒身上挪开的视线,又忍不住挪回了对方身上。
“待会儿到了那春林斋,不知三姑娘诗词歌赋里面,擅长的是哪一样”她笑着又开了个话头。
梅幼舒像是反应迟钝了一般,后知后觉地抬起那双漆黑的眸子来,那粉嫩的唇微微张开了一些,却只是冒出来一个茫然至极的“啊”。
“我姨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似羞怯般,语气也愈发微弱了。
别说薛平瑶惊了,就连梅府的几个姑娘都被她的话给惊住了。
这梅幼舒六年前才来到梅府,她们那时候都不喜欢同她一处,也就这几年关系才缓和下来,然而她们却怎么都没曾想对方竟是个目不识丁的花瓶
梅府的姑娘们顿时笑了。
低低的笑声,夹杂着几分不明显的嘲意与自得,终于,她们意识到这个被她们刻意客气而冷落的女子,不过是个空肚子花瓶而已。
那种空有皮囊的美貌,也许就是上天可怜了她,才补偿了她。
要知道,美貌如筠柔郡主有那般显赫的家世,或是才华洋溢如首辅之女那样身份贵重,只有那样身份的贵女所拥有的美貌才是锦上添花 ,而作为庶女的梅幼舒这辈子即便是再美,也是永远无出头之日的可怜人而已。
退一万步讲,但凡上得了台面的人家,都不会娶个不认得字的妻室,不然入了家门,连个账本子都看不懂,更别指望她来执掌中馈了。
这厢郑氏坐在家里揽镜自照觉得脸色暗黄了几分,便拿起脂粉盒子又补了些粉,心情似乎很好。
也不知怎地,梅家那几个姑娘回来说笑时候,说到梅幼舒目不识丁的事情便传到了梅正廷耳朵里去了。
他进屋来见郑氏还有闲暇心思描眉画脸的,颇有些不满。
“你平日里在府中是怎么教女儿的,她虽是个庶女,但如何能不大字不识得一个,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郑氏见他回来,忙合上了那胭脂盖子,起身一面替他更衣,一面恭敬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她到底是个娇弱的女孩子,又不是我亲生的,我又岂敢逼迫了她,叫她记恨我
况且她来到咱们府里的时候,十岁的姑娘性子基本都成了型,她又乖巧,我疼她都来不及,又怎能为难她呢”
梅正廷闻言只是沉了脸。
待他去书房时,便叫人安排了一个教习嬷嬷送去木樨阁那里。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嬷嬷送过去没有多久,就被木樨阁给打发回来了。
梅正廷皱着眉便亲自过去了一趟。
彼时梅幼舒像是料到了他会来一般,连茶水都已经备好了。
“我听闻你将我送来的教习嬷嬷给回绝了,怎么,你还不想学习认字”梅正廷说道。
梅幼舒只低着头似畏惧他一般,小声道“姨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梅正廷正要斥责,便又听她忽然娇娇地唤了自己一声“父亲”。
梅正廷阴晴不定地看着她,便听她道“姨娘说,您不喜欢女孩子太张扬,是以这也是她的遗愿,父亲当时不是也答应了她吗”
也不知她话中哪些字眼刺激到了对方。
梅正廷肚子里的话一下子就全都烟消云散,剩下的一些也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他原先有很多的话要说,但不知怎地,对着这样的梅幼舒偏偏又说不出了。
他在屋里来回踱步,想自己十六年前没曾对她尽责过,六年前她入了他家门他亦是因为尴尬而疏远她。
忽然跑来管她,竟有种十分别扭的感觉。
好像这个女孩儿同他之间除了口头上的父女关系,旁的也没有了。
然而真正令他说不出话来的,便是这句“女子无才便是德”。
这是他当年亲口对那王氏说过的话。
他的脸色愈发窘迫,也不知王氏对着小姑娘说过什么,令他愈发不好开口了。
“罢了。”他甩了甩袖子,扫过她那张美艳动人的脸,心中又是一叹,“随你吧。”
梅幼舒等他走了,这才缓缓坐下。
碧芙见人走了,她担忧地看着梅幼舒,忍了又忍,终究没能忍住问道“姑娘为何要假装自己不认识字”
梅幼舒抱着那热腾腾的茶水,脸上茫然的神情都氤氲在了水汽背后。
“姨娘说,我之所以不那么聪明还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我不认识字。”
碧芙想到王氏的死,顿时又缄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