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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7

正如此时,江凛面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他满心自责,胸腔隐隐作痛。

他明明可以将她保护得很好,可他更不愿意太拘束她,从而折了她的翅膀。

他是希望她不要被世俗磨平棱角的,可眼下这种情况,他还真不见得比她好受。

贺从泽阖眼,本来被气得头疼,现在见她这副模样也通通化为心疼,只希望她能早些恢复。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无比珍重。

二人十指相扣,贺从泽将自己掌心的温热徐徐渡给江凛,防止因为输送的营养液太过冰凉,而使她的手发冷-

江凛睡得很沉,坠落在梦境中,挣扎不出来。

举目空旷,浓稠的暗色阴沉沉的,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一步一步向前走,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很快,江凛望到了光,明媚绚烂,似是春景。

她继续走,才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庭院。说是庭院,其实占地面积足矣媲美小花园,五彩缤纷,香氛四溢。

这个环境太过熟悉,江凛心底警铃大作,因危机感而浑身紧绷。

有个小女孩蹲在前方,巴掌大的脸,五官精致动人,唇角正噙着笑。

江凛有些恍惚。

——那时的她,还没被彻底打垮,还能有至纯至真的笑。

女孩偷偷摸摸地观察几眼四周,确认没有人后,她才从花坛后挪出个纸箱。

江凛眼中有某种情愫迅速喷涌,她僵硬地想要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动弹不能。

女孩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箱,稚嫩的犬吠声响起,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乖顺地蹭上她手心,柔和且温暖。

女孩甚是惊喜,托起小狗抱在怀中,在它脑袋上亲了口,随即她轻笑,欢喜得迟迟不肯放小狗下来。

江凛这时才隐约想起,其实自己最初,是特别喜欢小动物的。

这只小狗,是她偷偷捡回来的,因为男人很久才回一次家,所以她有幸养了大半年之久。

一个没有童年,又缺乏家庭温暖的孩子,对这种温驯可爱的小生物,从来没有分毫抵抗力。

江凛迫切的想要醒来,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才更不愿面对。

可她身陷梦魇无法自拔,情景倏地转换,鸟语花香散尽,无边黑夜悄然笼罩。

轰鸣雷声响彻耳畔,噼里啪啦的雨滴声杂乱无章,吵得人心慌。

大宅内只有寥寥灯光亮起,昏沉沉的,江凛沿着楼梯向上走,每步都像踏在了刀尖上。

江凛妄图控制自己的身体,然而却是徒劳。直到站定在那无比熟悉的房门前,她浑身巨震,压抑的情绪终于尽数破碎,恐惧席卷而来,勒得她喘不过气。

江凛颤抖着推开门,站在原地,屋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屋内没有开灯,光线晦暗,女孩身体绷得笔直,低着头在瑟瑟发抖。

在她面前,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西装革履,气场强势森冷。

江凛记得清清楚楚,那是男人时隔数月后的第一次回家,却意外撞破她抱着狗玩耍。

小狗颤巍巍地趴在地上,不动弹也不作声,似乎也被吓到。

男人看着地板上毛茸茸的一团,淡声问女孩:“这东西哪来的?”

东西,他将生命称之为“东西”。

女孩低声回答,有些发怯:“我捡到的。”

“养了多久?”

“大概半年……”

闻言,男人笑了声,意味不详。

他慢条斯理地拎起那小狗,笑着看向女孩,“哦?你很喜欢小狗吗?”

女孩不敢回答,抬眼看了看他,又迅速低下头去。

“回答我。”

她嘴唇翕动,嗓子干涩:“喜欢。”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女孩舒了口气,继而道:“爸爸,我可不可以……”

那“养它”二字还未出口,男人便已将窗户拉开。

恰在此时,闪电与惊雷同起,映亮了男人冰冷阴鸷的脸,也映亮了女孩因惊恐而紧缩的瞳孔。

光点沿着那团孱弱的阴影跌出窗外,于是,两条生命同时止息。

——与幼犬一同死去的,还有年幼的江凛。

“现在呢。”男人言笑晏晏,逐字逐句地问她:“还喜欢吗?”

还喜欢吗?

喜欢吗?

站在门口的江凛身形不稳,她呼吸紊乱,颤抖着阖上眼,此时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老天是个吝啬鬼,他精打细算每一寸光阴,不容许任何人的幸福比痛苦多。

——是了。

她的棱角早被经历磨平,嚣张也被洗尽,余下不过是支离破碎的躯体。

她早就放弃追光,命运在她诞生时便刻下凶狠一刀,从此注定道路苍茫。

后来,在那个雨夜,幼时的她不管不顾地冲出大宅,去花园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寻到了小狗的尸体。

泪水和雨水混杂着滑落脸庞,她哭得声嘶力竭,最终绝望到发不出任何声音,便麻木的将尸体埋葬。

她浑身被雨淋湿,跪坐在地上,手脚尽是泥泞,狼狈不堪。

男人从容不迫地撑伞站在旁边,衣冠楚楚,矜贵如人上人。

“孩子,你没资格怪谁。”他开口,语气温柔,极富耐心似的:“它是你杀死的,我们这种人,生来就不能去喜欢任何东西,如果有软肋,那就要自己折断。”

疯子……

江凛疲倦至极,黑暗铺天盖地的压下来,她不断下沉,下沉。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间有人温柔地揽住她,向上,向上。

那是无边荒凉中不请自来的希望,是她还尚存期许的,光-

江凛蓦地睁开双眼,呼吸急促,心脏狂跳。

入目漆黑浓重,江凛险些以为自己是跌入了另一重梦境,然而感官带来的不适与阵痛都在告诉她,这是现实。

江凛吃力地眨眨眼,逐渐理清思路。

哦对,她当时好像晕倒了,如果不是梦的话,那贺从泽的确是赶来救场。

所以……她现在在A院?

意识到这点,江凛眯眼,肢体这时才有了知觉,她抬手想坐起来,动动手指却发现,自己正和人掌心相贴。

她茫然地侧首去看,贺从泽稍显疲惫的脸便这么出现在她视野里。

他就这么握着她的手,在床边等到现在。

一贯极其讲究仪表的贺公子,此时衬衫领口发皱,脸色也憔悴彷徨,哪有半分平日里的光鲜。

看到江凛苏醒后,贺从泽如释重负,捏了捏眉心。

他似乎有太多话想说,但一时整理不过来,倒还沉默良久。

最终,贺从泽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道:“江凛,你摸着良心问自己,这是你第几次在病床上见到我了?”

江凛听到这个问题后,还颇为正儿八经的回忆起来,似乎是第三次。

她想了想,回他:“无三不成礼。”

“……”贺从泽一肚子火顿时消散,他被气得有些好笑,叹:“你真是——你知道你差点猝死吗?”

“知道,我是医生,有感觉。”

“那你还这么拼?”

江凛不咸不淡道:“我们为医者,很敬重生命。”

“是吗。”贺从泽笑了两声,“那看来,你是唯独看轻自己的命了。”

江凛自知理亏,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为:“我晕倒后呢,发生了什么?”

“还是得靠我给你摆平。”贺从泽眉梢扬了扬,道:“下周去上班吧,别的不用管。”

这个回答在江凛意料之内,毕竟以贺公子的身份,就算是光明正大护短,也没人敢说什么。

她颔首,一本正经地发出感触:“看来偶尔靠个大树也不错。”

“毕竟关系还不到位,现在这样容易遭人非议,所以我不介意你名正言顺的靠着我。”

“想得挺好。”江凛极其敷衍地予以评价,“其实我以为,我今天离开A院,就再也没机会进来了。”

司莞夏和秦书雅,是真的要整她。

回避是解决事情的最好办法,可每每遇到这种事,回避反而会助长他人威风。

贺从泽闻言嗤笑,道:“说到这个,你那时倒看得开,他们让你走你就走?”

“不然呢?我还赖在这里?”江凛扯扯嘴角,淡声:“人家的地盘,我可刚不起来。”

“人家的地盘?”贺从泽仿佛听到了什么国际笑话,“先不说其他地方,在京城,只要你报上我名字,就绝对没人敢动你。”

这的确是个妙计。

江凛深知这句话的真实性。

她虽然已经尽量去学会接纳他人的善意,可毕竟过去二十余年她都是从刀尖上走过,想要完全开始依赖一个人,并非那么容易。

“我做不到。”江凛认真看着他,沉声道:“贺从泽,我要的权利和地位,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

贺从泽闻言顿住,半晌他扶额,无奈笑叹。

——也对,这才是她江凛最真实的样子。

“我对你,不全是庇护。”他开口沉声,与她对视。

“江凛,我只是要你知道,我喜欢的不仅仅是你这个人,更包括你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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