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就随意往水坑里扔!
婆婆的脸就不好了,见天不是抄经就是念佛,一跪一夜,与宝二哥哥哭诉他也只会叫自己忍耐,或不是侍奉婆母本就是媳妇的本分,总也没个说理的地方,日子只得这么熬着。有一回实是忍不住了,湘云就借着早间与祖婆婆问安时装病,好歹叫婆婆收敛些许。哪知道前一日刚闹过,第二日宝二哥哥生来带着的玉丢了,婆婆跟疯了一样非说是自己偷了去藏起来,是要报复她,硬是带了一群婆子媳妇子锁了院子挨个搜身抄捡。阖家上下乱作一团,又有那袭人在里头见缝插针敲边鼓,湘云牙一咬,心一横,一封书信去了叔叔手里把最后一点子情分给用了,果然换得了几日清净日子。可自那之后宝二哥哥的精气神儿就散了,原本只是偶尔犯傻,打从这时起人就再没灵泛过。呆呆傻傻的,偏嘴里还不忘这个姐姐那个妹妹,对着袭人和对着自己一般无二的看——妻者齐也!那嫁妆不是带进来放着白看的,怎地就落得和个身份不明的妾平起平坐了?!
再往后,贾家忽的坏了事儿,半夜叫官差带着兵卒上门锁人。那领头的正是薛姑娘嫁的沈姓武官,许是因着这层亲戚关系在,这些军汉多少还尊重些,只将女眷都锁在后宅里不叫出,前头金银细软一一都叫抄捡出来,谁都想不到阖府饭都快吃不上了,婆婆屋里却藏着几箱子吃息收上来的银子,一个个的少说也有上万两。如今再能攒钱又如何?还不是叫官差一裹脑全给拉走了。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先是家里大小数得上牌面儿的爷们儿全都叫锁走,连婆婆这种干系重大的也叫关进五城兵马司的大牢里问口供。然后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娘娘薨了,因着这点子和皇家的香火情分,总算是赶着判了下来。宝二哥哥彻底傻了,叫人先放出来,回家一看手脚上尽是数不清的血口子。家里也没个伤药,嫁妆都叫贴了封条封存,身上半两银子也没有。湘云没奈何,只得半夜求上珠大嫂子哪里,或是求些药,或是求点银子,好歹得把伤给治一治。不料珠大嫂子以寡妇孀居不便与外人来往为由,连窗户缝都不带开的,不用问,必是不乐意拿东西更不乐意借钱。她只得退了头上的簪子叫翠缕偷摸着出去换了伤药回来与宝二哥哥用上,祖婆婆晓得后叫鸳鸯拿了一匣子银锞子来,又不晓得起了家中甚东西求薛姑娘给跑路子,这才熬到大赦天下接得家里人纷纷回转。
这一番动荡后紧接着祖姑婆也挨不住了,老人家整日整夜睡不着觉,花白的头发没几天变得雪白,鸳鸯不止一次悄悄抹泪说老祖宗连簪都用不上了,只得每日用个抹额糊弄糊弄。她记得那一日晚间起了风,越吹越邪性,家里又没提前预备炭,正裹着被子抖呢,上房那边就说老太太不好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不好的,等好容易请了大夫来祖姑婆已经回天乏术。
到了这个寿数,老人家走得干脆倒也不遭罪。既然人已经薨了,媳妇们就得上前与她擦身换衣不是?也不知谁背着人将大太太给放了出来,这人年纪越大越不是个东西,旁人都忍痛与老太太收拾,就她,生怕二房昧了银子似的左翻右找。还是婆婆与她大吵一架方才压下了大太太的气焰,好歹没叫白事办不下去。
祖婆婆一走,后头日子又乱又过得快,湘云只记得分了家了,长房扶灵南下了,薛姑娘那里还有祖婆婆事先分出来交待给二房的体己,一家人就从荣宁街搬出来,住进了祖婆婆年轻时陪嫁的一处小宅子。
好在女眷的嫁妆也发还了回来,湘云小心翼翼将嫁妆清点明白锁好,今后怕是真的只能靠着这些东西过活了。日子都到了这个地步,婆婆还不肯放下王家女的架子,家里尽养着些不干活的家生子。她是说也说不得,管也管不得,一气之下关了房门连看也不看。这一下可好,等这场气过去,突然发现宝玉书房里那个祖婆婆留下来的美人耸肩瓶不见了!
不见了就找吧,拿着账本点来点去,不少瓷器玉器要么坏了要么碎了,但又不见残片在哪里,便是傻子也晓得这些东西怕是叫人偷了出去。就这么着,湘云将此事禀告给了婆婆,拿住了袭人要她赔偿。后来呢?后来的事儿越来越乱,她的心也凉了,终于知道男人不是温柔就好,你得看他到底是对着谁温柔,对着旁人和气,不一定对着你也和气,或是对所有人都和气,这些都是不行的。
湘云就冷眼看婆婆一天天的作,好容易阖家逃了条命出来没几天又想和南安王妃搭上关系。那三姑娘探春可不是个傻的,这事儿到底没成。婆婆就攥着银子,每天不是哭一哭大姑娘,就是骂一骂赵姨娘,或者想起来又抱着宝二哥哥哭珠大哥哥,这般哭号着,身子也越来越不好。她身子越不好,家里越发无人管束宝二哥哥,他竟还学了旁人在外头置了外室。湘云是连住都不可以与他一个屋子住了,自己搬去放嫁妆的偏院冷眼看贾家人作死。等袭人生下孩子一看,是个男孩儿,湘云心里就盘算起来。薛姑娘早早与她指了条路子,眼下且先保重自身,只待后日发力。
果然,孩子没满周岁,婆婆说要遍请亲友来给这金孙做抓周,湘云顺势就提出将庶子记在嫡母名下,也好叫孩子有个好出身。婆婆一想也是,就叫婆子去袭人那里把孩子抱了来,这一茬还没理顺溜,转脸宝二哥哥就带了个大着肚子的媳妇子回来。家下老人儿一看,这还是个眼熟的,当时就把婆婆气倒了一回。
她是完全不想管宝二哥哥房里的事儿了,由着他们闹。大肚子的麝月被接进来,婆婆看不上她已经嫁过人的身份,没出五天就弄得人小产了。这一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宝二哥哥猛地扎起翅的闹,这段时间家下日子过得也不顺心,嘴里说话难免刻薄了几分,当时就把婆婆气昏过去,再醒来手脚俱动不得,嘴也歪了连话都说不清楚。
然后,就是她这辈子的第三块儿了,婆婆瘫在床上没几日就走了。宝二哥哥跑出去再也没回来过,湘云咬牙赶了袭人出去,又把家下养着的那些家生子全都远远发卖出去,只当那庶子是自己的亲儿子抱在身边好生教养。她又有薛家和沈家的扶持,头上无人压制,身边也没有拖后腿的,一个月就理顺了家事,又用了几年悉心经营铺子田产,再往后更是和薛姑娘,不对应该说是沈二奶奶,再往后更是跟沈二奶奶一块儿开了个专卖养生脂粉的铺子。只管把宝二哥哥还在家里时捣鼓出来的方子拿出来用,甚都不用操心只管坐着吃红利,一个月百十两银子足够家中嚼用,这好日子才是真的来了。
万万没想到,家业凋零,夫君不辞而别之后她才真的过上了安稳舒心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错别字统一彻底完结的时候改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