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对是有史以来最古怪的一场家宴。
至少也是最古怪的家宴之一。
杰森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左侧, 罗拉坐在他的右手边,而他的左手边就是提姆——如果说这还算是能够忍受的话, 迪克坐在他正对面,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这件事, 实在是让杰森积累起了满肚子的脏话。
布鲁斯那家伙一个人坐在罗拉的更右边。
罗拉时不时地贴过去和他说上几句话,杰森听不清楚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但布鲁斯轻声回答她时的语调里有股说不出的温和。
杰森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和愤怒、委屈或者酸楚有关的情绪, 尽管此时此刻这三种情绪已经完全掌控了他。
似乎是因为若有所感, 罗拉转过头,含着笑看了他一眼。
她的绿眼睛里光点如星海, 可能是因为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映入了她的瞳孔里。
“杰?”她轻快地说,“你觉得我们在这里住几天走比较好?”
这句话让所有人的视线都正大光明地汇聚到了杰森的身上。
——他看起来还不错, 布鲁斯想。
就算是已经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知道了杰森的现状, 可干巴巴的数字、定格的照片永远比不上真人就坐在面前来得更为直观, 与之相比,最清晰的视频也显得失真了起来。
——他有点紧张,他在强忍不耐,可能还有点愤怒和害羞, 提姆想。
现场的所有人中他可能是最为冷静和置身事外的那个, 因为身高的问题, 他看杰森的时候更能注意到他的下巴和喉咙,还有他藏在腿边的手臂的变化。
在这家庭里的每一个人都很不幸,而在所有人的不幸中,杰森的不幸又是最惨痛的。截至目前为止都是这样。提姆想。他颇为冷静地观察着现场的情况:
布鲁斯的身体十分放松, 他绝不会在全神贯注地注视某个人的时候被看出小动作,所以从外表上看,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杰森而已——省省吧,谁都知道他不可能平静的。
伪装得太完美反倒是暴露出了他内心的情绪。可惜杰森这时候不一定有心情分析布鲁斯的行为细节。
罗拉愉快又有点漫不经心的、四处乱晃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客厅的各种角落。
也可能不是客厅的角落,她毕竟是个拥有透视能力的半氪星人,而且没有半点“我应该尊重他人”的自觉。她的手捏着杰森的手指,正揉着他指间的骨节,大概率是觉得有点无聊了。
至于迪克?迪克的小动作太多了。向前倾斜的身体,紧绷的肩膀,撑在身体两侧有些发白的手指……不安的眉毛,紧张的鼻子,微微抿起的嘴唇……他的情绪太多了,以至于短时间里提姆根本没办法做出一个详尽的总结。
作为所有人的中心,提姆有些惊讶地发现相比较而言,杰森竟然是最放松的那个。
是因为罗拉在他身边吗?还是说他真的能够放下,也真的放下了?
所有人都等待着杰森的回答。
而在短暂的沉默后,对这种凝滞的气氛感到难以忍耐的杰森终于说:“我无所谓,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我问你呢,不是叫你把问题踢回来的。”罗拉说。
杰森又沉默了一下,说:“住完这个周末再走吧。”
“布鲁西?”罗拉转头看向布鲁斯,“你觉得呢?”
“当然可以,没问题,”布鲁斯的视线从杰森身上滑到了罗拉的眼中,他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看起来就像个慷慨的、决定让客人感到宾至如归的主人,“你们想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
杰森有点控制不住地嘲讽一笑,被罗拉扯了一下,就收敛起了笑容,又恢复了之前冷冰冰的表情来。
还好她没强迫他表现得像个激动的蠢货,杰森想,他最多只能表现得像个愤怒的蠢货。
“所以,”布鲁斯突然开口,“你们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他是看着罗拉问的,所以杰森不确信他是在问“你”还是“你们”。没所谓,反正罗拉肯定当成“你们”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上上学,去复联里玩玩,然后回家看书,做点别的打发打发时间,”罗拉想了想,“至于杰森,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不是在家里呆着就是出门闲逛,偶尔和来找麻烦的人打打架。我们俩都很闲的。”
“你说得我像个无业游民,”杰森忍不住插嘴了,“但我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你在做什么?”
“……等我有点成果了再告诉你。”
罗拉撇了撇嘴,转头就跟布鲁斯说:“他现在连个高中文凭都没有,你都不觉得他给你丢脸吗?”
这个话题实在是太搞笑了吧?在这个场合正儿八经地谈论文凭?杰森心说你自己上学有多认真吗你就纯粹是混时间去的啊!
“……我们家不怎么重视文凭,”布鲁斯果然咳嗽了一声,“不过一般情况下我们还是有这个东西的。如果杰森需要的话……”他的视线终于顺理成章地,第二次对上了杰森的眼睛,“……我会安排。”
杰森看着布鲁斯,布鲁斯也看着他。
他们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罗拉就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俩——微微歪着头,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然后她忽然冷不丁地抓起了布鲁斯和杰森的手,强行将他们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然后在布鲁斯和杰森都错愕地朝她看去的时候自顾自地上下摇晃了一下他们的手。
“好了好了,”她宣布道,“和平的对话和和平的对视都完成了,现在应该有和平的握手了。”
“……”
“……”
“罗拉。”杰森叹了口气。
他想要收回手,以为布鲁斯也会像他一样无奈且有点尴尬地松开手指,结束这个他们双方都不轻不远的握手,但布鲁斯的反应出乎他的预料。
那双有力的手收紧了……稳定并且温暖,和当他刚成为罗宾的时候在训练中摔倒和受伤时那双搀扶和帮助他的手一样。
他曾经那么尊敬和热爱他的导师和父亲,因为那双手从未迟到过,也从未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