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七日散的毒渐渐侵入夜璟的内脏。夜璟躺在床上，神志不清十分痛苦，偶尔还会抽搐几下，喂下的东西每次都会吐出来，莫宁日日含泪照顾。
“宁墨……”
昏迷中，夜璟叫着她的名字，她赶紧上前抓住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夜璟……我在这，我一直陪着你，我哪儿也不去……”
“宁墨……”
感受着他的温度，莫宁将他的手放在自己额前，默默祈祷。
袁雪，我求你快来吧，我把天下山珍海味都给你……
直到第六日午时，阿乙才带着袁雪来到客栈。
袁雪奔波了一天一夜，也在马上疯狂颠簸了一天一夜，一副快要吐的样子。她被阿乙拎着走进房间的时候大喘着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与快要爆炸的情绪。
“我就……吃了……你一顿饭……就一顿……”她断断续续说着，拿着桌上的水就是一口闷，“可把我累坏了……”
“快，你快过来看看他。”莫宁一把抓过她的手将她拖到床前，让她立刻医治。
袁雪不慌不忙放下药箱，把脉期间，盯着夜璟的面色，伸手捏住他的腮帮，瞅了眼他的舌头。如阿乙阿庚一般，她取了根针扎取了他指尖的血珠，面色凝重：“今天是第六日了吧。”
“是。”
“都出去吧。”
莫宁欣喜地抓起她的手：“姐妹！你是说你能治是吗？！”
谁是你姐妹？袁雪尴尬一笑：“是是是，我可亏了，就一顿饭！但是我也不能百分百保证能治好，只能说尽力吧，你快出去，快出去，不能留别人在这，会影响我。”
“好！”
莫宁和阿乙连忙出去，在外面对上回来的阿甲。
“阿甲，让周总管先回京，告诉越丞相人找到了，让她们先处理一下朝中繁琐事务。”
“是。”
她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叉撑着额头，将脸埋在手下。
许久，只听她疲惫道：“……都下去吧……”
阿乙阿甲互看一眼，行了礼默默退下了。
静静坐着，客栈的楼下此时还算热闹，让人心烦。她担心，担心袁雪治不好他。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若是治不好，明天她就看不见他了……
不，夜璟，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许你的，还未曾实现……
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觉得自己特别没用，觉得是她做的这些事害了他。
如果在现代她这样哭一哭，阿玖阿照都会安慰她，阿柒也会抱着她让她死命哭，父母会给她送好吃的，老师也能替她排忧解难。
但是这里不一样，这个世界，女人才是强者，女人肩上扛起一切，女儿当自强。
她往日的小女生脾气俨然在来到这里以后被她压在心里，此时却忍不住迸发出来。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她第一次觉得做一个强者也挺无助的。
眼泪顺着手臂流下，她深吸一口气，用手抹掉眼泪平复心情。
现在自己的样子肯定丑爆了，若是夜璟醒了看到自己这样，岂不是丢死人？一定会被他嘲笑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袁雪在房间里待了已经四个时辰了，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送水送茶的要求也没有。
坐到半夜，莫宁实在是困得不行，然而精神上的紧张让她完全无法入睡，只随便吃了些东西喝了茶，依然固执地守在门外不愿离去。
直到天蒙蒙亮了，她扛不住睡意，这才在外面打了会盹，阿甲为她盖上披肩，和其他暗卫轮番守着。
待太阳升起，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袁雪顶着疲惫的双眼，从门里慢慢走出来，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怎么样了？”清醒了的莫宁一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
袁雪安抚地拍拍她的肩，露出欣慰的笑：“解毒了，要过几天才能醒过来呢。”
解毒了？
莫宁多日的疲惫一扫而光，她压住泪和鼻涕，笑得丑极了。
“多谢，多谢袁大夫！”
欣喜跃上心头，莫宁忽然抱着袁雪，最终痛哭流涕：“呜呜呜，袁大夫，我真的是太爱你了，真的！以后若有什么想要的，你尽管跟我说，呜呜呜，姐妹！我认定你是我的好姐妹了！”
当日她说她们是同道中人，这家伙还嫌弃来着，现在竟然这般无用，抱着她哭了起来，哪里像个女人？郎郎腔似的：“好了好了，怎么跟个男人一样哭哭啼啼……快进去看看吧，我去开药。”
莫宁点头进去了，袁雪看了眼身边的暗卫：“虽然这是我欠的，但是七日散的解药太贵了，这个手头太紧了……若是能……”
阿乙笑了笑：“您一会跟主子说便是，还没有什么她给不了你的。”
“哟，你家主子这么厉害？”袁雪不好意思笑了，“不过她说我们是好姐妹，嘿嘿，得嘞，捞了个姐妹……”
她走了两步，回头问：“唉，你们主子叫什么呀？我还不知道呢。”
“莫宁。”
“哦哦，莫宁……”
好像在哪听过……
她惊诧回头，一脸大骇：“莫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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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雪知道莫宁的身份后立刻就老实下来，不敢随便走动、说话小心翼翼、走路哆哆嗦嗦，看到阿乙都要惧怕三分，生怕得罪了这尊大佛。
按照她开的方子抓了药，下人每天都来回跑动熬药。
夜璟全由莫宁来照顾，一丝都不敢懈怠，也不敢经他人之手。除了暗卫和袁雪，没有人能进入这个房间。
她偶尔打瞌睡，暗卫们便轮番站岗。袁雪每天上午和晚上都来把脉看看情况，确定他已经稳定下来。
夜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少日，只记得当日落水后便迷迷糊糊的，身心都痛得厉害。
他又做了个梦，这次没有梦到以前的可怜处境，也没有梦到那些欺负他取笑他的人，却梦到了宁墨。他梦到她与他成了亲，二人过着十分幸福的生活，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是了，没有什么富贵，没有什么诰命，但是只要有她，这样的未来，他想想就开心。梦境里，她想伸手触碰宁墨，却什么也抓不到，她仿佛流沙一般，从他手中流走。
我死了吗？这里是天堂吗？
周身一片黑暗，他静静站着，回想过往，遗憾颇多。
“夜璟。”周身白光的宁墨出现在他面前，朝着他伸出手，照亮了这片漆黑，“跟我在一起。”
“好，好……”他激动地伸出手，可是他每上前一步，她就后退一步。他着急地奔上前，对方便后退地更快。
“扑通”。
他被什么绊倒了，趴在地上，手上沾满了奇怪的液体。
刹那间空气中充满了水，全部都是水，让人窒息，让人痛苦。
黑暗无际，没有光明。
宁墨……宁墨……
“宁墨！”
喘着气，他猛地坐了起来。
他没死？
伸手抓着自己胸口的衣襟，一阵一阵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些。
他真的没死？
抬头望着这个房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夜璟伸手拍拍脸，证明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没死。
他竟然还活着！
宁墨……
我要回京城！
一把掀开被子，他双脚方落地，却因为躺了许久，一下子跌倒，手带着椅子连同上面的小盆一起咣当掉下。水撒了一地，脚边的椅子连带着倒下砸到双腿，痛得他眼泪泛了出来。
紧咬着牙，夜璟吃力想要爬起，却又一下子跌到地上。浑身无力，地板冰凉如同河水，将他的心淹没，尽是辛酸。
他怎么了……好麻……起不来……
“夜璟？”
门被打开，来人连忙将他打横抱起，眼中带着欣喜，更多的是心疼：“你醒了？”
夜璟抬头，那一瞬间，泪止不住了，哗啦啦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你……我不是在做梦吗？”
“不是……傻瓜……”莫宁将他好好塞进被子，转头望着哭唧唧的夜璟，心下一酸。
一个温暖的怀抱突然环绕着他，他没哭了，只静静抽泣着，一脸震惊。
她双手有力地将她拥着，他的唇紧贴着她的颈脖，她身上依然是那股清香，让人安心的气息。发丝之间的香气萦绕在他的脑海，他忍不住伸手，也紧紧抱着她，温暖柔软。
“我怕你就这么没了……”许久，莫宁这才出声，带着呜咽，带着疲惫，“我找了你好久好久……那几天我度日如年……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都是我的错……让你受苦了……”
“宁墨……”他哽咽着，享受这一刻的美好，他好怕这不是真的，好怕失去她。
“阿璟……”她放开他，紧紧抓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神带着深情，“我们回去就成婚！”
“你说……什么？”
“我娶你，我娶你做我的夫，做我唯一的夫，好不好？”
唯一……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头埋进她的怀里，手抓着她的衣领，紧紧攥着不愿放手。
他真的被感动到了，不管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愿意去相信。唯一这两个字，在这个社会太过珍贵，太过沉重了，他从未听过一个女人如此许诺。
以前，他从没想过一个女人会向他许诺他是她的唯一，直到遇到了宁墨。但是他知道这都是幻想，不切实际。
可是今天，她承诺了。
“好，”
过了好久好久，他这才弱弱回答，只用力将她的领子往上一拉，便坐直了身子，脸上带着不满，“你这个女人，叫你好好穿衣服……你总是不听，都怪你，要不然怎么会摊上这种事……”
莫宁怔怔坐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都是我的错。”
他瘪瘪嘴，瞅着她：“呐，你过来下，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莫宁凑近了，对方忽然伸手搂住她脖子，用力往前一勾。
当下软唇相贴，舌尖缠绕，温柔缠绵。
他的口中有淡淡的中药味，青涩主动，带着初次的不熟练和怯意。
似水柔情，清润酥麻。
待她回过神来，对方已经退出，靠在床头，红着脸看她：“我要喝水，我想吃东西。”
她被吻了！
划重点：
被，吻，了！
莫宁手指轻划过唇，完全没想到什么给女人丢脸之类的问题，一颗少女心砰砰砰地跳。
“发，发什么呆，我渴了……”夜璟羞红了脸，低着头别过去不看她，手抓着被子，掩饰不住地紧张。
莫宁二话不说，赶紧起身给他倒水。还开门吩咐站在外面的仆人端一些粥进来，让人叫了袁雪。
袁雪来到房间，感受到暧昧的气氛，轻咳一声，为他把脉。
“嗯……好好调理，不日就会痊愈的。”她转过身，看着莫宁发光的双眼，有些后怕，“呃……既然已经无碍，我留下方子就……”
“袁大夫，你要什么尽管说，我都满足你。”
“不敢不敢！”袁雪连忙行礼，“本就是为了还那顿饭的嘛。”
她显得有些局促，行礼的姿势都怪怪的。莫宁一把搂住她的肩，吓得她汗毛竖起：“哎呀，你我都姐妹了，有什么不敢的！”
折寿，折寿啊！袁雪欲哭无泪，被带出去说这说那，生怕莫宁一个不高兴，她就掉了脑袋。呜呜呜，好想回家……
莫宁回来后，笑眯眯端着粥，坐到床前。她拿起勺子轻舀一勺，轻轻吹了才递到夜璟跟前。
夜璟红着脸含住勺子，粥暖暖的，不烫口，非常好吃。
好幸福……
这样的幸福让他忍不住吸吸鼻子，眼眶又蒙上了一层雾气。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莫宁心里有个大概，却不明情况。
夜璟冷哼一声：“还不是因为你……吸引了人家皇子，人家怎么都想嫁给你……我自然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况且你也就偶尔回趟宁宅，我……反正那天傍晚我就想出去走走，在路上收到一封信，以为你忽然有空邀约，还兴致冲冲去了……”
果然是夏轩辰！
莫宁气不打一处来，她的手指与瓷碗之间产生巨大的力，甚至能听到碗内传来卡擦一声。
“宁墨……”夜璟抓住她的手，凝视她的双眸，“宁墨，你不要冲动……人家是皇子，我们得罪不起……若是他恶人先告状，陛下怪罪下来，到时候誉王和越丞相也保不了你，我怕……”
说及此，他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微微前倾，额头轻轻抵住她的下巴：“我怕你出事……”
心中漫上浓厚的情感，莫宁低头，她的唇印上他的额，湿润轻柔。
“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抬头对上她的窃笑：“所以夜小哥是在关心我咯？哈哈哈，来来来，多关心关心我，让你的关心来的再猛烈些吧！”
“不正经！”夜璟放开手，生气又好笑地靠着床，张开嘴巴，“啊~”
莫宁再舀一勺粥送入他口中，笑得别提有多甜蜜了。
安顿了夜璟，莫宁出了房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她表情严肃地去到另一个隐蔽的客房，彼时暗卫和周冰等人都在那里等她。
“传朕口谕，将夏轩辰遣送回平夏。”她仰着头，坐在位子上，手中握着杯子，狠狠用力，那杯子便“咔嚓”一声，碎成一片一片。
“陛下？”周冰跪下行礼，“陛下三思……”
“平夏。”莫宁抬头，望着窗外的天，自嘲一笑，“不和也罢。”
她的手轻轻松开，手中碎片落在桌上，脆弱不堪：“周总管，过不了一年半载，你就知道，朕的决定是正确的。”
“陛下？”
“阿甲，准备笔墨，我们要让盛将军做好万全准备。”
“是。”
周冰皱着眉头，眼前的莫宁此时散发出强大的杀气，让她不敢多说一句，足见夜璟在她心中有多么重要。
翌日一早，圣旨降临飞雪阁。夏轩辰淡定接下，身后的芳年则是震惊无比。
他细细看这圣旨上的每一句话，只勾起唇角，缓缓转身。
他没想过就这样，那夜璟竟还没死成，果然福大命大……他有了莫宁，的确有了巨大的靠山。不过……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瞪了眼身边的芳年，让他不要这么激动，将圣旨卷好放在桌上，声音颤抖，强装沉稳：“芳年，收拾东西，明日启程。”
莫宁，别高兴得太早，还没结束……
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他抬起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忍不住笑出声。
夜璟啊夜璟，你有一个缺点，是致命的。莫宁身为女帝，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却无时无刻不在萦绕着你。
那就是
你骨子里的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