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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风波

秋高气爽,天空蔚蓝如洗, 任何痕迹留下, 都无从遮掩。

顾景阳望见响箭在天空中留下的那道红痕时, 惊得一颗心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弓/弩。

那是禁卫特有的传讯方式,整个猎场之内, 有资格用的也只有两个人, 他平安无事, 岂不是说,出事的人是枝枝?

她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

现在可安好吗?

周遭人神情各异,目光中皆有些惊惶, 衡嘉脸上也有些未曾消去的惊骇,顾景阳却无心去看,合上眼,深吸口气, 方才再度睁开。

他想要催马往响箭处去时, 才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 咬紧牙根,猛地一甩马鞭,飞马奔去。

……

既然是出门狩猎,以防万一, 扈从们自然带有伤药, 随时备用。

只是先前谢华琅令人留下看管猎物, 采青、采素的马术逊色于她,马力又有所不如,便被留下了,现下在此的都是男子,却不好相助,她自扈从处接了伤药,用帕子蘸了,掩住伤处,血流了一会儿便渐渐停下,但仍旧是治标不治本。

顾明延身上无伤,面色却比她还要惨淡的多,其余人也一样,瘫坐在地,双目无神,身体不自觉的战栗,同她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此事绝非我们有意为之,娘娘试想,猎场这样大,谁能保证一定会凑上?一众扈从聚在,我们如何能掩饰得了痕迹?再则,这样的滔天大罪,若是犯下,必死无疑,我们怎敢如此如此行事?”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谢华琅无力言语,并不说话,扈从们将她护住,也不做声,气氛凝滞的令人窒息,也更加令人绝望。

许是察觉到这诡异的氛围,周遭的鸟雀纷纷飞离,扑棱棱的振翅声之后,这方天地终于死寂起来。

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一片安静中分外刺耳,谢华琅勉力支起身子去看,瞥见当先的人影时,鼻子忽然酸了。

顾景阳一气赶到那处,目光远望,便见一众扈从聚在一处,心下先松口气。

禁军自有规度,必要之时先以贵人为重,既然将人护在中间,想来没有性命之忧。

然而等他到了近前,好容易落下的那颗心,却重又提了起来。

谢华琅既然出行,是做男装打扮,浅褐色的衣袍简洁干净,血染在上边不甚明显,却仍能看出一侧腰腹处的褐色格外深些,连带着骑乘的那匹马的枣红色毛发,都愈见鲜艳了。

没有来得及理会别人,顾景阳催马上前,扈从们井然有序的散开,将他迎入其中。

“枝枝,枝枝!”

望见那小姑娘惨白的小脸,他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好容易唤了她的名字,才觉自己的声音在抖。

先前顾明延说的话,谢华琅其实都听见了,也觉得的确有些道理,可即便如此,凭什么她要遭这无妄之灾?

若他们是无意的,怎么这样巧,周遭那么多人,那支射偏了的箭矢偏偏伤到了自己?

若他们是有意的,那就更该死了。

她遭此劫难,受这样的罪,才是最委屈的。

早先留在此处的都是禁卫,男女有别,她即便心里委屈难受,也不好说出来,现下见自家郎君来了,眼泪就呼啦啦的掉下来了,满眼委屈的看着他,哽咽着唤了声:“郎君。”

顾景阳心疼坏了,想抱住她抚慰,又怕碰到她的伤处,不敢轻易触碰,只握住她手,用力捏了一下,道:“有郎君在,枝枝别怕。”

他取出帕子来,为谢华琅擦拭掉面上泪珠,又温柔哄了几句,见她情绪好些了,方才冷下神情来,问:“怎么回事?”

扈从们不敢遮掩,便将先前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讲了,顾景阳越听,神情便愈冷,听到最后,已是满面寒霜:“有人过来,你们便一丝痕迹都没有察觉到?”

“先前有另一队人被分开,马上就会赶过来,听闻有马蹄声,只以为是……”

“玩忽职守!”顾景阳怒斥道:“相应一干人等,皆降三阶,主官有失察之责,杖四十!”

皇帝怒火正盛,无人敢去辩驳,齐声应是,不敢多言。

护卫之人都吃了这样的训斥,顾明延与其余几个宗室子弟更是心中惴惴,后背衣衫尽数被冷汗打湿,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分外阴冷。

顾明延几乎是爬到近前去,直到抵达禁卫包围圈的外围,方才停下,神情惊惶,极尽狼狈:“陛下,此事并非我等有意为之,而是因缘巧合,这才……”

扈从们虽有失职,但照看谢华琅,反应也不算慢,总算有将功赎罪的机会,顾景阳还肯训斥几句,转向这几人时,却是神情冷酷,一言不发。

顾明延周身僵软,喉咙里也似乎是吞了一只核桃,硬生生给塞住,几乎再说不出话,其余人见状,忙跪地哀求,连声求饶。

顾景阳目光森冷,恨到极处,拈弓搭箭,猝然松手时,箭矢快如雷霆,径直将顾明延心□□穿,深深插进了他身后树干之中,箭身尤且在轻颤!

谁都知道这次犯得事情不小,怕是性命休矣,可即便如此,当死亡骤然来袭时,众人也有些惊骇难言。

身下的骏马打个喷鼻,旋即便安静下来,周遭重新静谧如初,其余几个宗室子弟已然吓得瘫软,涕泪横流,却不敢言语。

“林中人这么多,为何箭矢偏偏射中皇后?巧合吗?朕不信!将其余人收押,送入宗正寺,令江王严刑拷问,务必要给朕一个交代!”

顾景阳将手中弓箭丢与一侧侍从,冷冷道:“景郡王因世子失德而降爵,不思悔改,反倒心怀怨怼,勾结其余几家宗室意图谋逆,同样收押宗正寺,来日明正典刑,以示天下!”

他惯来平和,少有这样的疾言厉色,周遭人战战兢兢,唯恐哪里挨到他的眼,同样受到责难,连衡嘉这样经年的旧人都垂下头,没有叫自己凸显出来。

宗正寺原本就是执掌皇族事务的机构,几位主官自然也是皇族。

汉王年高德劭,做了宗正寺卿,然而他毕竟年长,从不干涉内政,故而宗正寺内的一干事务,皆由江王这个宗正少卿处置。

皇帝的信重给了他无限的权威,今日在此的宗室子弟进了宗正寺,怕再也出不来了,至于那几家王府,也是很难说。

另有禁卫将其余几人带走,为防自尽,甚至先一步将几人下颚卸掉,另有人飞马赶回长安,既是将皇帝命令告于江王,也是调用禁军,把控住那几家王府。

……

秋日正是农忙的时候,若到了乡间之地,怕是正忙得热火朝天,然而长安富贵,多官宦巨商,哪里会沾染那些,秋季天高气爽,不似夏日炎炎,鲑鱼肥美,牲禽也长秋膘,正是该安逸享乐的时候。

朱雀街住的皆是达官显贵,王府宗亲,从没有人敢在此造次,途径的各府仆从,都知道敛气息声,仔细开罪了贵人。

然而这一日下午,达达的马蹄声踏破了街道上的安宁,有仆从面带不满的开了偏门,往外瞥了一眼,便见北衙禁军的赤色军旗正在风中飘扬,军威肃整,静立于街道两侧,心神为之惊骇,忙掩上门,不敢再看,快步前去通传自家主人。

江王端坐马上,带人往景郡王府去,听闻皇帝口谕中提及“谋逆”二字,他便知道此次的事情很难善了了,昔日郑后登基,杀宗室如同割韭菜,很是除了一批人,今次的境况,倒同当年有些相似。

他是顾景阳的心腹,听传信的内侍讲了事情经过,便能猜度出顾景阳的心思。

经过郑后一朝,遭难的宗亲已经够多,太宗诸子几乎折损殆尽,若无意外情况,皇帝也不愿再起动荡,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先祖,血脉相连。

昔年皇帝无子,便打算自宗室中过继,诸多王府以为家中子息有了希望,也就有了盼头,一日日的持续下去,心也就养大了,总觉得对那个位置有一争之力。

然而就在今年,皇帝正式册立谢氏女为皇后,娶妻之后,当然也会生育皇子公主,一旦后继有人,他们的希望也就宣告破灭。

心气好些的,还能看得开,差些的却是心生怨怼,仿佛属于自家的无上荣耀被人生生夺去,如此一来,怎么会不仇视帝后二人?

皇帝先前敲打过几家宗室,梁王世子的死便是一个明证,然而一人之死所带来的震慑显然不够,皇后遇刺受伤,更是割了他的心头肉,这一次动手,只怕再不会手下留情。

景郡王的世子也曾经觊觎过那个位子,甚至为此敌视过许多人,这其中也包括了江王府的三位郎君,景郡王对于儿子的态度,也是支持的。

听闻仆从来报,说禁军已经封禁了朱雀街,景郡王尤且不知祸事将至,还有余暇同管家哂笑着感慨:“那位又打算做什么?梁王世子为何而死,诸位宗亲,满朝上下,哪个不清楚?梁王同样是太宗子孙,亏他下得去手。现在禁军开进朱雀街,却不知又要对谁动刀,这等狠辣心性,真同大安宫那位一模一样。”

这些话着实忌讳,然而只有心腹管家在此,说了也就说了,后者原还想小意附和几句,哪知内室的门却骤然被人撞开了。

“咣当”一声响,景郡王与管家都被吓了一跳,然而还不等训斥出声,那闯进来的仆从便颤声道:“王爷!禁军将府中门户尽数封锁,江王已经到了府门前!”

这一声当真恍如炸雷,险些将景郡王从椅上惊落,他猛地弹起身,怒道:“与我何干?已经削了我的爵位,降为郡王,难道即便如此,也仍不肯给我留一条活路?”

“不是陛下不给你留一条活路,而是景郡王府意图谋反,行刺圣驾,谋害皇后。”江王大步入内,面色沉沉,向后摆手,道:“将景郡王拿下,把控府中要道,清点家眷,查抄库房,动作快些,稍后还有别处要去。”

禁军应声,领命而去,景郡王面色涨红,惊惧交加:“意图谋反,行刺帝后?这同景郡王府有何干系?”

“敢问郡王,”江王淡淡道:“令郎明延何在?”

景郡王见他神情淡然,似乎胸有成竹,心头不免一个咯噔,犹疑之后,方才道:“明延心中苦闷,出门打猎去了。”

江王微微一笑,道:“好叫郡王知道,令郎是去皇家猎场打猎了,一支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皇后娘娘,这不是意图谋反,什么是?”

景郡王不意自他口中听闻这消息,一时间如遭雷击,讷讷良久,再想要开口时,面前却已经不见了江王的人影,他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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