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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喝醉

谢令心中伤怀并不比她少,却无心宽慰妻子,只望着女儿,温和道:“阿莹,你心中如何打算?无论如何,我与你阿娘都支持你。”

谢莹骤然听闻这消息,也是怔神良久,女婢扶着她在椅上坐下,谢令与刘氏知道她一时接受不了,却也没有催促,只等她回缓过来,再行言谈。

半晌之后,谢莹方才道:“既然换过八字,缔结过了婚约,怎么好再反悔?朱买臣的妻子崔氏因嫌恶丈夫不得志,同他相离,后来朱买臣得富贵,又登门哀求,被人耻笑,现在永仪侯府落难,我却抽身离去,同崔氏有什么分别?”

谢令与刘氏说不出话来,目光轻柔而不忍,许久之后,还是谢令先道:“阿莹,你若是这么选,或许会吃很多苦。”

“或许会,”谢莹垂着头,微微一笑道:“有些事情可以做,但有些不可以,如果就此同永仪侯府分道扬镳,来日或许会过得很好,但我的心里终究过意不去。”

“你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想法,阿娘不说赞同,但也不说反对,”刘氏将面上泪珠擦拭掉,目光温煦的望着女儿,抚慰道:“你还有一夜时间考虑,坚持自己的心意也好,想改变主意也好,明早给我和你阿爹一个正式的答复,好吗?”

短短的时间之内,父母二人似乎都苍老憔悴许多,谢莹原还不觉得有什么,见他们如此,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好。”

这夜,谢莹一宿未曾合眼,坐在椅上,静静思量了一夜,窗外秋风凄凄,当真无情。

第二日清早,她简单梳洗过后,便往正房去拜见父亲谢令与母亲刘氏。

她睡不着,那二人又如何能安枕,见了女儿,先自红了眼,谢令问:“阿莹,你改变主意了吗?”

谢莹掀起衣摆,跪地道:“没有。”

“也好。”谢令将她扶起,勉强一笑,道:“阿爹在国子监教书育人,叫人讲气节,明廉耻,到自己身上,反倒看不明白了。”

谢莹向他一笑,道:“阿爹是关心则乱。”

谢令心中酸涩,却不愿再表露出来,惹她难过,伸臂抱住女儿,抚慰的拥住了她。

……

谢华琅接到家中来信,迫不及待拆开,大略瞥了一眼,心便沉了。

即便早就知道阿莹姐姐的性情,但她心里也总存着一个期待,万一阿爹阿娘他们说动了她,万一有意外呢?

可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这样的结果。

谢家几个女郎的品性各有不同,谢华琅灵动,喜爱玩闹,谢澜秀婉,心思重些,谢莹却极沉稳,作为谢家的嫡长女,自幼一般安之若素的沉静,表面温婉,内心坚定。

面对这样的事,她做出这样的选择,出乎预料之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对于堂姐的选择,谢华琅能够理解,也不会对此指手画脚,可即便如此,心中却难免有些抑郁。

到了午间,顾景阳回寝殿去,同她一道用膳时,便见那小姑娘闷闷的,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有些无精打采。

他上前去抚了抚她的背,温和问道:“枝枝,你怎么了?”

谢华琅便将谢家送来的消息同他讲了。

顾景阳既然叫衡嘉透露消息给谢华琅,显然是默许了谢家接下来的行为,现下听闻谢莹的选择,倒真有些感怀:“你这位姐姐,真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我的阿莹姐姐,当然是世间最好的姑娘。”说及此处,谢华琅便浑身难受,同他抱怨道:“林崇能娶到她,是三生有幸,之前有姬妾也就罢了,还搞出林婉那一档子事儿,现在倒好,干脆丢给阿莹姐姐一个烂摊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糟心死了!”

顾景阳毕竟是男子,很难体谅女郎的难处,静默片刻,终于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究,此次征高句丽,举国瞩目,不像先前处置宗室,除去皇族,没有多少人真的在意。林崇有罪,必然要罚,只是削爵,并不足以抵消,必然要牵连家族,你姐姐若以林家妇的身份继续下半生,也同样不好豁免。”

他有他的难处,谢华琅都明白,林崇此次能作为副将前往战场,也有顾景阳刻意偏向的内因,现下打成这个样子,丢的也是顾景阳的脸。

故而听闻那消息之后,她不曾前去相求,此刻听他说完,也是一笑,握住他手,温和道:“我都明白的,郎君宽心。”

“以林崇的罪过,家眷多半要被流放,永仪侯为国征战多年,劳苦功高,”顾景阳听她如此言说,反倒过意不去,静默一会儿,道:“还是叫女眷们选个不那么偏的地方……”

谢华琅心中一暖,凑过去亲吻他的面颊,他也同样低下头,由着她胡闹,最终相拥一道,静静享受此刻的安宁。

……

林崇战败的消息传出,长安为之一震,连先前宗室剧变之事,都暂时被遮掩过去了。

这样大的败仗,又是因为主将不力,必然是要问罪的,永仪侯已经被免职,迁回长安,现下侯府中只有永仪侯夫人主持诸事,听闻儿子或者死去,或者被俘,心中悲恸,险些站不住身,亏得知道家中不稳,需得有人主持大局,方才勉强坚持下来。

初代永仪侯也是曾经追随太宗文皇帝打天下的功臣,现下后世子孙犯下这等大过,削爵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长安勋贵自是好一阵唏嘘感慨。

永仪侯世子林崇英姿勃发,也曾是无数少女的梦中人,然而到了此刻,提起他时最多的不是感怀,而是一声喟叹。

与此同时,受到关注的还有另一个人。

林崇的未婚妻,便是美名盛传的谢氏长女,也是皇后的堂姐,现下林崇获罪,永仪侯府废黜在即,她会怎么做?

皇帝那样爱重皇后,先前大力整治宗室,皇后受伤或多或少的都在其中发挥了作用,会不会因为皇后的求情,而废掉那桩婚约,叫谢氏女得以脱身?

永仪侯夫人听闻这样的消息,既觉伤怀,又觉哀恸,永仪侯府已经陷进烂泥里了,亏得素日里声名不坏,才没人落井下石,谢家势头正盛,即便真的在这关头退婚,她又能怎么办?

难道真能为了或许早已经去世的儿子,拼上一大家子人不顾吗?

听闻谢莹过府时,永仪侯夫人怔了一下,思量半晌,才诧异道:“是她一个人来的?”

这个“一个人”来的,当然是指谢莹与她的仆从,若是卢氏与刘氏也来了,便不是这等说法了。

仆从应道:“是,只有谢家女郎一人。”

永仪侯夫人心中骤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又觉得自己太过痴心妄想了,犹疑转瞬,还是苦笑着令人请她进来。

林崇出征之后,谢莹便时常往永仪侯府中探望,现下入内,也是轻车熟路。

只是几日不见,永仪侯夫人便似是苍老几岁,即便面上脂粉不减,发髻整齐,疲惫仍旧从她有些苍凉的眼神中源源不断的透露出来,那种无言的哀恸,是再好的脂粉、再美的妆容都遮蔽不住的。

“伯母,”谢莹唤她一声,上前扶她落座,道:“近来天气凉了,怎么也不多添些衣裳?”

“天冷了吗?我竟都没察觉到。”永仪侯夫人有些凄苦的笑了笑,拉她在身边坐下,由衷道:“难为你还肯来看我。”

“原是应尽之道,”谢莹温婉一笑,道:“我是林家的媳妇,再有一个月,就该过门了。”

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

永仪侯夫人心中一酸,泪珠滚滚落下,自觉失态,忙用帕子拭去,哽咽道:“阿莹,我实在是、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谢莹握住她微凉的手,没有言语。

“好,好好好,”永仪侯夫人用力捏了捏她的手,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微一侧目,示意不远处的女婢过来,吩咐道:“我梳妆台东边有个匣子,你去取了拿过来。”

女婢闻声离去,不多时,便捧着一只紫檀木匣子过来,双手呈于永仪侯夫人,她伸手接过,自匣中取出一份文书,递与谢莹。

“你是个好姑娘,是贤和配不上你,跟着我们一起吃苦,未免太辜负了,”永仪侯夫人倏然落泪,自己擦掉,向她一笑:“现在贤和生死不知,你还这样年轻,不必将自己的一辈子都耗在这上边,我将婚书还给你,去寻个好人家,嫁了。”

谢莹不意永仪侯夫人会将婚书还给自己,当真吃了一惊,回过神后,却还是推回去了。

“阿莹,永仪侯府遭祸在即,你都肯留下来,我记得你这份恩情,所以也想回报一二,”永仪侯夫人道:“你不必怕人言纷纷,我在京中,也略有几分颜面,该说的那些,我自然都会说个清楚明白。”

“真的不必了,”谢莹心中温暖,含笑道:“朝令夕改,岂不叫人笑话?”

永仪侯夫人哽咽道:“阿莹,我真的……”

谢莹目光温和,道:“人活一世,哪有过不去的坎儿?”

……

能早一步得知消息,无非是堂妹的缘故,谢莹虽不知枝枝现下心中作何观想,但隐约也能猜到几分,归府之后,便写信与她,送到卢氏去,来日一道送入宫中。

谢华琅收到这封信,是在初十这日的傍晚时分,展开看了一遍,又从头细阅一遍,不知该叹气好,还是该敬佩好,最终还是将那封信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

采青心知她近来心中情绪不佳,自外殿入内,低声提醒道:“娘娘,汉王已经到了宫门,再过不久,便要到太极殿了。”

谢华琅只得暂且将那些情绪压下去,抬起头来,应道:“知道了。”

先前顾景阳对宗室痛下杀手,难免会叫宗室不安,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这日晚间,便在太极殿设宴,宴请宗室最为年长的三位长者。

谢华琅休养了这些日子,虽还有些不自在,但也没先前那样难受,身为皇后,自然也是要出席的。

宫内宫外私通消息是重罪,谢家自然不敢犯这样的忌讳,每次送信入宫,顾景阳都是知道的,今日谢莹送信给自己家小姑娘,自然也瞒不过去,只是他尊重心上人,没有拆阅罢了。

既是同几位尊长一道行宴,又是打着安抚的名义,谢华琅便不曾着华衣美饰,只着了家常的鹅黄色绣凌霄花长裙,簪两支白玉兰花簪,素净典雅而又不失贵气。

顾景阳在前殿等她,见人过来,先是目光微亮,察觉到她兴致不高,又关切道:“怎么,同姐姐通信,还不高兴?”

谢华琅心中有无数话想说,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完的,再则,即便真的说了,她的郎君作为男子,怕也很难真的理解。

她便摇摇头,有些伤怀的道:“没什么。”

顾景阳问:“真的没事吗?”

谢华琅恹恹道:“嗯。”

顾景阳静静望着她,目光柔和而担忧,正待开口问,却听衡嘉在外道:“陛下,三位王爷都到了,您是现在过去吗?”

谢华琅抚了抚发上朱钗,道:“走,都是长者,不好叫久等的。”

顾景阳深深看她一眼,道:“好。”

说是宫宴,然而因为几人身份的缘故,未免也有了几分家宴的味道,推杯换盏,宾主尽欢,气氛极为热切。

谢华琅身上有伤,当然不能饮酒,杯中添的都是温水,倒是顾景阳,来者不拒,言谈之间,一壶酒下肚了。

谢华琅悄悄推他,提醒道:“郎君,你少喝些,会醉的。”

顾景阳侧过脸去看她,目光似是含了一层雾气,正要说句什么,庄王却在此时举杯,向谢华琅道:“陛下遇刺,娘娘能以身代之,何等的令人钦佩,老臣狂悖,曾对娘娘有过误解,今日以酒致歉,望请娘娘见谅。”

谢华琅甚至不知他对自己有过什么误解,然而此时此刻,却不能破坏气氛,更别说所谓的以身代之纯粹是顾景阳为了给她贴金编的,她心里虚,忙举杯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庄王无需如此。”

“你个老顽固,竟也有肯低头的时候。”汉王见状失笑,蜀王也是如此。

庄王早不是青涩少年,不会为此脸红,哈哈大笑,道:“喝酒,喝酒!”

顾景阳酒力不弱,但一对三,未免有些勉强,谢华琅最初还没有察觉到,含笑听那三位亲王追忆年少时候的事,久久未曾听闻顾景阳做声,方才察觉到几分不对。

夜色已深,殿内烛火通明,也叫人的面庞渡上了一层温柔的暖光,顾景阳神情微醺,侧着身子,目光沉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

谢华琅压低声音,奇怪道:“郎君,你怎么了?”

顾景阳只是看着她,却没有回答,连眼睫都没有眨一下。

谢华琅隐约悟出点什么来,试探着道:“郎君,你喝醉了?”

顾景阳神情不变,依旧没有言语。

这下子谢华琅可确定了,他就是喝醉了。

她也见过不少醉鬼,有说醉话的,有呕吐连连的,有蒙头大睡的,还有满嘴不正经的,就是没见过这种对着人一个劲儿的看,却不说话的。

谢华琅觉得有点好玩儿,借着桌案遮掩,轻轻去拉他宽大的衣袖,笑道:“郎君,你怎么了?这样盯着我看。”

顾景阳不做声,只是望着她,那目光软绵而深情,内里还有些说不出的东西。

谢华琅便有点扛不住了,再摇他一下,道:“你别这么看我嘛,还有别人在呢。”

顾景阳只是看着她,仍旧不做声。

谢华琅慌了,下意识打量一眼下首处,见那三人说的兴起,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一幕,方才松一口气。

顾景阳见状,目光微微一黯,看着心上人,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汉王几人正在说话,人上了年纪,耳朵便背,说话的声音也不觉增大,如此使然,谢华琅竟没听清楚顾景阳说了什么。

她有些为难,低声道:“郎君,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顾景阳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忽然垂眼去看汉王几人,神情不豫道:“你们小点声,枝枝都没法和朕说悄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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