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等乌锐清坐好了,又说“我看那些商业杂志上评价你是雾都教堂飞回来的夜莺,果然哦一看就是优雅得体的人,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肯定是从小受到精英教育”
男人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你可以闭嘴吗”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乌锐清不动声色地把头往身后偏了一个细微的角度,透过两个座椅之间的缝隙,他看见男人低头看着腿上的杂志,攥着杂志边缘的手青筋暴起,骨节泛白。
女人被噎了一下,转而又笑开,“好呀,哎我反正也要睡觉的嘛。卓立你最近都不接妈妈电话,等会下飞机你要和妈妈出去吃顿饭的知道吧”
顾卓立冷着脸“公司快倒闭了,我要回去遣散员工,没时间陪你吃饭。”
这绝对是乌锐清听过的男人扯过最不着边际的一次谎话,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无奈,就听身边女人惊叫,“真的假的我怎么没有看见新闻呀我的天啊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那资产情况怎么样呀你们账户还有流动性吗大楼也要抵押给银行吗”
劈里啪啦,爆炸般的问题从女人嘴里砸出来,每一个问题都紧扣着钱。乌锐清听得呆了,这一次他连头都没回就能感受到身后男人的僵硬,终于忍不住道“阿姨。”
“小顾董和您开玩笑呢。飞机要开了,您休息一会吧。”
“哦”女人松了口气,炮仗一样的嘴终于消停了,她回头瞪了顾卓立一眼,“有钱就不养娘了,我就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孩子。回头下飞机我们再好好说说。”
她又对乌锐清眯眼一笑,“小乌总,我们也要保持联系的哦。”
乌锐清淡然点头,“好。”
身后的空气凝固了足足两个小时,直到飞机降落,空姐通知商务舱的乘客可以下飞机,男人猛然解开安全带从座位上站起来。
女人正要开口说话,他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女人的手里,乌锐清只瞟到一个角落,像是运通的借记卡。
女人仿佛习以为常,把卡塞进包里,“哦,给钱了就不想联系了是吧,你这样我要去你家找你的,你听到我说话吗”
“听不到。”男人的语气像是结了冰,转身就走。
乌锐清连忙追出去,男人走得很快,一转眼功夫两人之间已经夹了十来个人,他不好拨开人去追,只能隔着十几米跟着。
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搜索了望煊集团的公开资料。
现任董事长,顾卓立。
前任董事长,顾出色。
点开“顾出色”的子链接,个人资料那里黑白分明两个字“离异。”
等乌锐清回过神来,男人已经彻底不见了。他把机场大厅和几个洗手间都找一遍,终于在某个关闭的廊桥口旁边看见了男人。
顾卓立站在玻璃窗和水泥墙的夹角里,茫然地看着窗外。高大的背影透露出沉重的落寞,在看清的一瞬间,乌锐清心上仿佛挨了一击重拳,竟让他呼吸都随之一顿。
他按压下异样的情绪,缓缓靠近,“你还好吗”
走近才发现顾卓立在一次次深呼吸,闭着眼,眼周猩红,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不受控地颤抖着。
这些并不是忍泪造成的,而是痛苦怨恨的情绪太深时会出现的表现。乌锐清知道这些,因为他这些年不止一次经历过怨愤冲头的时刻。
他无声地在男人身边站住。两人身高没差太多,足以并肩。他漠然无措了一会,而后用略带生涩的活泼语气说道“好啦”
顾卓立睁开眼,沉静地朝他望过来。
那双黑眸中刚刚搭建起的刚毅仿佛在与他对视的一瞬再次分崩离析。乌锐清确认,他在男人眼中看到了深刻的绝望。
顾卓立低头惨然一笑,“为什么”
乌锐清“什么为什么”
男人望着他,久久不语,片刻后苦笑着把头偏了回去。
“你不懂的。”
乌锐清利落干净的衣摆静静地躺在顾卓立的余光中他是他前半生见过的最纯净美好的人,每次相处在一起,他仿佛都能彻底忘记当年那个被生母嫌弃又丑又土的小子。
童年里一次次被她侮辱的无措,派出所里亲眼见她冷漠否认母亲身份时的茫然,还有看着她决然拎包出走的崩溃这些往事,在和小乌总相处时仿佛都变成了虚空的幻影。
龌龊都是假的,只有小乌总垂眸轻轻笑起来的样子才是真的。
可偏偏,乌锐清成了第一个正面撞见那个女人的人。他生命中永远挣不脱的一滴油污,就那样在他眼睁睁之下,滴落在他视若珍宝的水晶上。
乌锐清安静地看了他很久,而后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轻柔而有力地拢上男人的肩膀,按着男人的脖子,迫使他低了低头。
孤儿院的老师对付伤心的孩子时会用这种办法。额头碰额头,好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就会拉近一些,关怀就能更快地传递出去。
乌锐清体温比顾卓立低了一些,有些微凉的额头抵在男人额头上,只轻轻地碰了一下,很快就松开。
乌锐清低声温柔道“好啦。谁还没点不痛快的往事呢”
顾卓立有些愣怔地看着他,片刻后轻轻舔了下唇角,问道“你有吗”
乌锐清平静地笑,“我有,还不止一件。”他说着不客气地从男人手上拿过行李,“上次我去超市囤了几瓶你爱喝的那种酒,来我家一起做数据吗”
男人的眼眸深邃似海,背后翻涌着一重又一重复杂的情绪。
他的喉结动了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