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蓝铮余心中有千万怨念无法言尽,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的他, 依旧被视为头号嫌疑人, 紧密地看守起来, 每到了规定的最低休息时间,便有人进去将他叫醒,继续质问起来,短短两天下来,他已经是嘴边满是胡渣, 眼下青黑, 完全失了曾经身为蓝氏集团蓝总的风度,显得格外狼狈。
蓝铮余坐在椅子上面露颓然,经过长时间的割据,他现在甚至连发脾气的力气都已经没了,只能反反复复地在脑海里描摹起那大师的模样,曾经在他看来, 大隐隐于市的高人模样,现在也全被打上了骗子的印记,那张舌灿莲花说得头头是道的嘴, 也变成了骗人的鬼。
想到这,他终于是忍不住地握紧了拳头, 如果能出去, 只要能出去,他一定要告诉那个大师,骗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位于一墙之隔房间中的王副局, 同样是一个头两个大,这蓝铮余的嘴巴比他想象的硬,就像是上了锁一样,怎么逼问,都不肯老实交代,可这却更证明了他的牵涉之深,身为国内知名企业总裁的蓝铮余,平日里以富商身份能接触的人员之广超乎人的想象,如果这案件一旦成立,恐怕将是一场大案。
按照王副局从前办案的经验,若是一进来听到事情严重性,脸色发白,竹筒倒豆子能交代就交代清楚的,那一般都是被哄骗着,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便做了间谍的,牵扯到的人也会相应的少,可嘴巴越严的,一般代表着之后的情况更为严重,严重到他们宁愿被拘留着,都不肯说些什么戴罪立功。
当然,若是他这一套想法被蓝铮余听到,估计那“铁血铮铮”蓝总裁能当场表演个铁汉落泪,哭得眼泪鼻涕一般地大喊:“我冤枉。”他哪里是不交代,只是根本交代不清楚好吗?
事情是这样的——
“我说了,我绝对没有侵害国家安全,也没有泄露机密的意思,我接触裴锦绣,纯粹是被她个人吸引了,觉得她长得好看。”
王总严肃脸:“好的,你的辩解我们可以适当采纳,那你具体描述一下,你是在什么场合、通过什么方式见到裴锦绣的?”
“我……”蓝铮余绞尽脑汁,“我有一次到他们学校找人,刚好看到,就记下来打听了一番。”他只能编了。
王副局露出安抚地笑容:“那行,你交代一下你到学校的具体时间,是找什么人?我们会去确认的,B城大学的监控系统是国内保存时间最长的,应该这几年内的都能追溯到,对了,你是在什么位置看到裴锦绣的呢?”
看到笑面虎一样的王副局,蓝铮余语塞,心酸,不敢多言,他低着头,嗫嚅着嘴唇:“我想不起来了。”
“没事,你可以慢慢想。”
话题终结,蓝铮余继续陷入令他几乎要抓狂的沉思阶段,有好几回他甚至想要吐露出裴锦绣是他贵人的事情,只是他心里隐隐还对那位大师抱有期盼——毕竟都到了这地步了,不期盼能怎么样呢?他就希望再等等,没准事情还有转机,大师可说了,这贵人不但能旺他,还能旺很多人,财不露白的道理谁都懂,到时候蓝氏集团和他都失去了最后的机会,那可就不得了了。
蓝铮余试过的借口还不只这个——
“我想起来了,其实我对裴锦绣最早有印象,是因为她考试成绩优异,登上了当地的报纸,我刚好出差,意外看过一次。”——“嗯可以,那你还记得那是什么报纸吗?配图是什么?其中有什么关键词?你对她有印象,肯定不只是一个名字吧。”
“我之前记错了,其实是这样的,我们集团面对转型有点束手无策,你可以调查,最近我们的资金的确被套牢了,迫于转型期压力,我们在全国各地寻觅各种人才,裴锦绣就是其中一个。”——“好的,那老样子,你和我们谈一谈,是怎么选中的裴锦绣,如果是有人介绍,把介绍人提供给我们,核对无误后,你就可以出去了。”
“……事情是这样的,裴锦绣家具有特殊性,她的父亲是快递员,本人则是B城大学的高材生,我们打算招聘她,炒作一波我们集团的员工培训计划,之前我们商讨后,觉得这个计划如果外泄会影响集团形象,所以我选择了沉默。”——“也行,根据我们了解,B城大学家庭情况比裴锦绣糟糕或和他们家持平的,单单材料学就有二十人,还是那句话,你们的人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B城大学□□库,又是怎么锁定的裴锦绣?”
不行,不行,还是不行。
蓝铮余看着那到了后来总是带着嘲讽笑容的王副局,心里只剩下了绝望,他是魔鬼吗?那这样何必问他,直接定罪算了,没准坐了牢他还能找律师呢!把他关在这审讯算是什么一回事,已经编无可编的他最后只能低头发呆,却哪知道这成为了王副局嘴里的嘴硬、铁骨铮铮。
不过到了现在,蓝铮余的心也已经开始动摇,他犹豫着,在考虑要不要交代大师的情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虽然之前长辈和大师本人,都一副帮忙卜算是做了大事的模样,可他这半点好处没得到,都已经审讯室好几日游了,君不仁我不义,没准这大师还是别人请来害他的!蓝铮余越想越觉得靠谱,这大师十有有鬼,他想着,下回审讯,一定要好好交代,可哪知道,在隔壁的房间,他的案件,一下又有了全新的跨越式进展。
“王副局,蓝铮余同伙被捕归案了!”从外头进来的小李一脸激动,很难克制此刻的心情,要知道他这段时间一直忐忑,总觉得让蓝铮余接近裴锦绣身边是大错一件,只是组织没有追求,他一直摩拳擦掌,只等这么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听着这两天局里的人说调查没有进展,他今天一接到裴闹春的电话,就知道来活了。
王副局眼睛一亮,同样激动,他一拍桌子,可惜这手掌不是铁砂掌,敲击下去还挺痛:“行,把她送到二号审讯室,这就开始!”这蓝铮余不开口,同伙总会开口的,再加上两人重叠的社会关系,没准这案件真的马上就能找到证据,迅速解决。
“对了,小李,你说一下这个同案犯的个人情况。”王副局边往前走边问道。
小李汇报得迅速:“同案犯名严婷婷,性别女,现年28岁,演员……”
“演员?”王副局眉头一皱,和明星有关的事情都要他烦恼,他们的工作本就是高保密性质的,可明星往往意味着疯狂的舆论。
“是的,她现在在国内很有名气,今天逮捕时我们特别注意了周边情况,应该没有被其他人发觉。”
“行。”王副局点了点头,镇定自若地走了进去,反正他可不认识现在的小年轻明星,只想好好地处理事情,不过明星这身份,接触的人就更海了去了,他最怕的可是拔出萝卜带了泥,事情一波接一波,永远都处理不完。
带着手铐的严婷婷早上出门前特地做好的头发已经凌乱得厉害,刚刚她就差就地打滚,也没能挣脱开小李的控制,当了明星后一直被保护在象牙塔的她娇气得厉害,现在已经开始啪嗒掉起了眼泪。
这两天,蓝铮余就和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打了几百个都不接,严婷婷旁敲侧击地问过蓝氏集团的秘书,对方只是挺沉稳的回复老板正在出差,剩下的任凭她怎么逼问也不肯多说,只叫她不要再为难。
可严婷婷怎么可能不着急,一是出于对男友本人的担心,二是她在公司那,也遇到了令她难以处理的事情,自己上映的片子票房滑铁卢,大亏损之后,健忘的严婷婷早就忘了自己事先运作的电影节奖项,凭借这部评分1.5的烂片获得最佳女主角的她简直在网上被鞭尸了一次又一次,甚至有人开始刨根揭底扒起了她的金主,网络上的公关费用可不是小数目,尤其是类似这样来势汹汹的全民讨伐,每花个几百万、一千万的绝对处理不平,可公司那已经没有流动资金,蓝氏集团那原先蓝铮余允诺会到位的钱款更是不见踪影,这要严婷婷就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想起了办法。
她心里不清楚,这蓝铮余是因为移情别恋,还是真出了事情,只知道,若是再等,恐怕她在娱乐圈就混不下去了,以她现在的消费水平,手头不留钱的经济情况,哪能靠这点儿钱撑下去!
当然,严婷婷并不知道,蓝氏集团那同样着急,他们生怕身为总裁的蓝铮余是“跑路”或是出事了,可却又得众志成城死死压着消息,生怕消息一走漏,集团股价跳水的同时,唯一还在盈利的几个项目也立刻连锁反应受到影响,这就像是一艘大船,明明知道下沉是注定的命运,为了能踩在别人身上逃出死亡命运的人,还得用尽全力,把这破开的洞勉强填补起来。
她只是凭借着蓝铮余消失之前提供的只言片语信息,兜兜转转地锁定了目标,如果蓝铮余是出了事,那也是见了裴锦绣才出事的,如果他只是单纯想和她一刀两断,那肯定裴锦绣也会知道蓝铮余的下落,就算要分开,也得把分手费拿足才行!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严婷婷发挥了自己生平最高的智力水平,她有位头号粉丝,是B城大学生物学院的助教,她打着收到一位粉丝私信,说对方患病想要见她一眼的旗号,要来了材料学院的新生名单——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只说这个粉丝在社交网络上唯一透露的个人信息,就是专业和院校,那粉丝自是想不到自己的偶像会干这种事情,要来了没被严格保密的新生家校通讯录,立刻给了严婷婷。
要到个人信息后,严婷婷也不耽搁,她立刻打电话约起了裴锦绣,她倒也不是没有脑子,找了个自认为完全的措施,接通电话后,她声称自己接下来要接一档益智类综艺节目,需要一个外援,将给予高额报酬,对这个外援的要求很简单,一是一定要在名校,说出去足够响亮的那种top2高校;二是个人的专业要足够独特,不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什么金融、会计、法学、各项管理这种;三则是对外貌也有一定要求,最起码要长相清秀,如果可以好看一点,那当然更好。
综合这些条件,严婷婷对电话那头的裴锦绣宣称,她特地问过了学校的某学院老师,对方在思索后给她推荐了裴锦绣,她要来了电话后,便想着表达自己的诚意,亲自打电话来询问。
嗯,这套说辞,倒是很完善,若是没有防备心的,没准这么一听,还真信了,尤其严婷婷还提出,她可以接受视频或是现实见面的方式来确认身份,态度又挺谦和,说自己实在需要这么个外援,录制时间很短,也不会妨碍正常学习生活,还会帮忙宣传学校专业。
可问题是,前有蓝铮余,后有严婷婷,这要原本心大的裴锦绣也忍不住跟着多疑了起来。
——她有这位大明星说的那么好吗?裴锦绣怎么想,也觉得学校里符合条件的人多了去了,别的不说,她在知识方面,是有自知之明的,她这种后天的“地才”哪里比得过先天的“天才”。
她还没说两句推拒的话,就听到电话那头的严婷婷登时着急了起来,语速飞快:“裴同学,我这确实是需要你帮忙,时间也比较着急,我再找别人也不好,你就当帮我个忙好吗?”
裴锦绣犹豫着只说考虑考虑,挂断电话的她迎着爸爸担忧的眼神,立刻竹筒倒豆子般的把事情全都交代了出来,毕竟多大了,再长辈面前多少还有些孩子气,爸爸既然在,她也忍不住想要求助对方。
裴闹春善用搜索,他立刻掏出手机,搜索了严婷婷的信息,21世纪了,网上的信息都是透明的,只要一搜索,什么爪哇国的关联信息都能看到,严婷婷名字下头巨大的“蓝氏娱乐公司”清晰可见,就连姓名关联的搜索词,也有#请蓝氏娱乐放过严婷婷#这样的搜索项,他假装困惑地将手机递给了女儿:“锦绣,爸爸怎么记得,你前两天和我打电话时,被抓的那位,就是这个集团的,还是这两个蓝氏不是同一个?”
看到了页面信息的裴锦绣心一沉,迅速地在可公开搜索企业注册信息的网站上确认了两个蓝氏的关联性,和爸爸面面相觑没多久,便拨通了小李的电话,决定守株待兔,把严婷婷约出来,然后立刻逮捕离开。
等到挂完电话,裴锦绣还忍不住边吃水果边和爸爸撒娇:“爸爸,还是你和老师聪明,如果不是你们,我都没注意最近我身边不对劲的情况有那么多呢!”
“没事,这不有爸爸在吗?”裴闹春笑得和善,没人知道他这和善下藏着的刀子。
想要勾搭我们家的小锦鲤,铁窗泪了解一下?
于是,带着口罩帽子墨镜三件套,小心翼翼生怕被狗仔拍到的严婷婷,这才刚见到了自己的目标,还没来得及激动攀谈,便直接被押送带走,女明星的身份再也不是保护罩,反而要小李更是严厉对待,连她的嘴都严严实实地封上。
生平头一次被这么当犯人看待的严婷婷一见有疑似警察的人进来,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她立刻大喊:“我是冤枉的,我要找我的经纪人!我的律师!我有很多粉丝,你们怎么能这样没有半点证据就抓我的!”
在这几天,已经被喊冤声锻炼出抵抗力的王副局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他开门见山:“严婷婷,现在我局怀疑你涉嫌卷入一起侵害国家安全案件,请你协助调查……”
等等,这人说的什么?严婷婷听得眼泪都不掉了,晃着神看前头,她想过自己被抓的一万种理由,可却没有想过,居然是这一种,她就一个小明星,和这什么……国家安全,到底有什么关系?
……
几天之后,面对桌上的N+1份笔录,王副局和小李等人,均是一个头两个大,审严婷婷的过程并不顺利,这位娇气包女明星总是说着说着又哭又闹,还各种闹起小脾气,好几回甚至撒泼起来,说自己一定要发动粉丝力量,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当然,王副局他们自是任尔东西南北风,不管怎么骂,照样审自己的,毕竟他们什么人没见过呀,结果还没多久,无论是撒泼的那位,还是各种威胁的那位,都终于低下了头,两人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老实交代,两方的笔录、吐露出的线索也完全能一一对应起来,可这结果,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他们苦苦追查那么多天,结果到了最后,发现这是一起反封建反迷信案件?
“我说,现在的大总裁、大明星,脑子都在想什么呢?”王副局揉着额头,感觉自己这几天的疲惫都是应付蠢货的,“我这种奔退休年纪去的人,都不信这些,他们就靠这个把企业做大的?”
倒不是说封建迷信多不可取,凭良心说,他们谁家没有亲戚会去算命求佛的,可真要把人家的话当圣旨,那恐怕还真是脑子进水了。
小李也挺纠结,他吞吞吐吐地说:“目前的证词来看,确实是这样的。”
他们在今天,直接把那位大师也“请”到了这,对方一开始倒是闭口不言,直说不能泄露天机,后来看了严婷婷和蓝铮余的交代录像,大师也憋不住了,只是说这是他自己算出来的。
“根据我的卦象显示,这位裴女士,确实和蓝家有缘,她本身八字就旺,生死劫之后有福运之相,旺周边人,越亲近越旺……”那位大师滔滔不绝的解释,说得头头是道,“蓝家只不过是运道稍微不好,如果有福运加成,自然能转危为福。”
大师也是火得慌,他算了那么多年的命,头一回被人送到了局子里来,甚至还带着手铐,这要他恨得牙牙痒起来,可他也没什么能做的,只能老实交代。
当然,算命这种事情是看话术的,大师怎么也不可能承认,这蓝家的败局,短期可解,长期必亡。
他算过好几回蓝铮余的命,都是四个大字“自取灭亡”,哪怕有了裴锦绣,那也只不过是延缓灭亡的时间,以往有钱人,娶媳妇冲喜、转运常见的事情,他只不过是同以前一样,帮着寻个好命人,旺一下蓝家气运,至于多年以后篮家撑不住了?那管他什么事,算命又不管售后。
王副局耸了耸肩,也没有什么办法:“等等要他们几个签个保密协议,我之后会把这事情向大领导汇报,这回我们也算是搞了个乌龙了。”不过他们这工作遇到的乌龙也多,倒也没什么羞愧的,毕竟不谨小慎微、防范于未然,真出事了,跳海都来不及,“对了,让那位大师算的,他算出来了吗?”
说到这,刚刚情绪还有些失落的小李立刻笑出了声。
“怎么?”
小李绘声绘色:“您不是让那位骗子大师算了两条吗?他先算得裴锦绣同学的命,结果算出来的和之前的结果完全不同,卦象上显示对方现在走的就是正路,财运倒是没那么发达,但注定会有很多成果,而且足够青史留名。”这是好消息,可结合大师脸上怀疑人生的表情,就说不上了,命也运也,当裴锦绣不那么依赖主动使用福运后,她那股福运冲天的命相也有所改变,再加上和国运交织,更是要人无法辨别。
“那他自己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