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霍园风簌簌地响, 这两天天气不佳, 一直阴沉沉的, 让人有一种仿佛冻死在春天里的错觉。
这可真是适于吵架的好天气。
明熙深吸一口气,内心念着, 得冷静,得冷静,现在非常时期, 别把你弄地像个不讲理的泼妇一般。
“明熙还没睡吗”屋内出来了一道开朗热情的声音, 冲着她方向走来。
“大舅。”明熙扯唇微笑, “今晚又是您守夜吗”
“对, 今晚你小舅也在, 所以让忆南先回去了, 怎么, 你没看见他”
“相互走岔了吧, 我对这里一直不熟悉, 刚才来还迷了会儿路。”明熙不以为意地笑着,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折成方块的纸条, 疑惑问大舅, “这个在忆南口袋里的, 我怕洗坏了,拿过来给你们瞧瞧是不是很要紧的东西”
大舅推了推眼镜, 将方块纸拿过来,随意看了看,“这是你外婆换的医疗器材发.票, 蒋嫣一手包办的,不是要紧的东西。”
“哦。”明熙点头,笑意没达眼底,“那我先回去了大舅,你们辛苦了。”
“我送送你,免得又迷路。”
明熙想说不用,家里的长辈最近都很累,她哪里舍得再劳烦他们,但大舅不由分说就在前头带起路,她叹一口气,只好亦步亦趋跟上去,可能这一晚上注定不平静,从她在费忆南口袋里掏出那些发.票时,就预示着后面的鸡飞狗跳。
霍园里的假山奇石堪称一绝,夜色重重中,如果没有大舅这一路的健谈声,整个世界安静地仿佛只剩下风声和夜晚鬼鬼祟祟的山影,再穿过一条小石桥,从假山里抄近路绕过去,就能达到明熙住的梅园。
不过明熙他们走的是长廊。
“谁在那里”大舅与她的交谈声突然停止,对着小石桥后的山洞发出疑问。
“是我们。”
是我们。
不是单独的我。
明熙大脑一片空白,站在曲折的走廊上,看着一个妖娆身段的女人从假山里钻出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即使是在夜色,费忆南的剪影也是极其杰出,长且直的双腿,紧窄的腰身,上半身比例与头颅的大小也完全符合人体黄金分割比例,昏暗暗的光线中,他一只胳膊长长的垂下来,往石桥下的河流里弹动,是烟灰。
猩红的烟头在他指间燃烧。
这是一个男人。
一个货真价实的成熟男性。
会有性需求,也对别的女人产生致命的性吸引力。
王若提醒的没错。他和蒋嫣果然不简单。
明熙嘴角苦笑了三声。
“明熙”
“明熙”
费忆南的声音和蒋嫣的几乎同时发出。
他们都很疑惑她为何出现在这里。
明熙却看也没看蒋嫣,径直笑着对费忆南说,“咱们回去吧。”
“好。”费忆南将手头的烟在廊上的垃圾桶盖上碾灭,扭头望自己舅舅,“舅,我们先回去了。”
“好,回去吧。这两天都很累了。蒋嫣我也把送到你房门口,园子里黑女孩子不好走路。”大舅嘴上这么简单的解释着,其实是故意说给明熙听,刚才两人从假山里出来虽然看上去是在抄近路,但这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很容易想让想歪。
连大舅都看出来明熙脸色不好,费忆南当然更是心思剔透,虽然做名分夫妻五年,事实夫妻不过半载,但他对她的了解,只怕比她自己都透彻。
跟随她一路无言回到梅园,费忆南反手先锁上了大门。
她有一吵架就往外跑的前科,他必须得防范。
于是当明熙将他今天换下来的西裤往他面前地上一丢,面色严峻一言不发的睨着他时,面前这男人却身经百战般一脸淡定从容静静望着她,那运筹帷幄的架势直激地她一下子双目通红,气不打一处来。
“这蒋嫣给你的”她开门见山,捏着那堆叠成规规矩矩方块形的发.票举在他面前,整个声音都在抖,气地。
费忆南轻轻睨了那东西一眼,诚实回答,“是。”
闻言,明熙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她的表情显得极为震惊。
“怎么了”费忆南剑眉紧拧,察觉事情可能比他想象中的复杂,这时候就不能扮什么无辜了,因为不管你有没有罪,你无辜的嘴脸只会让那个怒火中的女人更加失控。
他上前揽她腰,却被她一巴掌拍回来。
“我问你,你们刚才在假山里干什么”明熙气疯了,她想保持冷静,可是眼眶里不争气,泪水一层层的沁出来。
“从假山走到梅园比较近。蒋嫣后跟上来的。”他只能这般解释,而且事实也是如此。
但显然明熙根本没在相信他。
“今天晚上,我在你换下来裤子口袋里掏出那叠发.票时,我发现我内心一片平静,甚至有一个声音在说,好的,这件事终于发生了。好像,我早猜到会发生这种事,但苦无证据,这次终于被我抓个正着,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来——我谢谢你费忆南,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虚构出来的生死不离爱情,现实中真的是不存在的,一切所谓爱情最终都会被现实打败。你就是被打败的那个。”
明熙真的不敢耳朵里所听见的事实,傍晚她还对王若信誓旦旦说会管住费忆南的,可事实上,除了她自己,她能管住谁
而且她当时还在心里保证,若是过不下去,大不了就一个散,想的那么轻而易举,处理起来却这么麻烦。
“今天晚上我就走。你不用跟大舅他们说我去哪儿了,反正外婆这种时候,我不是最要紧的存在,你好好的陪老人家最后一程。我祝你以后和蒋嫣百年苟合,不谢。”
她说着根本不给他发声的机会,力求做到快准狠,撞开他身体就往门外跑。
梅园顾名思义是一个小园子,比较独立,所以有两道门,她从第一道门冲出来后,发现最要紧的大门竟然反锁起来了,也不知道那木门什么机关做的,她折腾半天竟然打不开。
气冲冲地于是又冲回去。
厅里,费忆南仍是站在刚才那个位置,但脸色已经变了,由运筹帷幄变成阴沉铁青,他就这么冷沉沉地睨着折回来的她的眼睛,如果从眼神中论功力的话,费忆南显然是个中翘楚,“你刚才祝我和别人什么”
他冷冰冰发问。
“祝你和蒋小姐百年苟合。”明熙冷笑一声。
“能不能仔细把话说清楚再跑”费忆南怒极反笑,“我真不知道,该是生你气,还是原谅你小孩子脾性。”
“是,你多理智。我一个没出社会的小姑娘,不,也不小了,二十六了,但对社会人际关系复杂的认知度还是停在十八岁,所以我觉得超恶心。”
费忆南眼角肌肉立时抽了抽,佩服,“你总有办法把我气地半死。”
“你就是恶心啊。”明熙笑了,一时之间,她忘了自己要找钥匙的使命,冷冷望着他,“既然你说捋一捋,来我们就好好捋一捋。费先生,我生病的那五年,你找过女人解决过需求吗”
这个话题是他们之间的老生常谈。
所以明熙问起来得心应手。
五年,对一个成年男人意味着什么
简单的生理需要得不到纾解
不。
是寂寞。
是放弃。
是挫败。
“你想过放弃我吗”她失笑望着他,觉得自己此刻内心一片平静。他无论回答什么样的内容,她都会坦然接受。
“你不是圣人,对吗”她继续惨笑,“你没有能力知道我在何时醒来,会不会醒来,而摆在你面前的现实问题,你要不要给自己留个后代,要不要重新接受一个女人走进家庭的温暖,却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在你内心反复折磨你,所以你做选择了吗费先生”
话音落,厅里一片寂静。
除了外面的风声。
费忆南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眼帘轻闭,声音低沉,“我以为这段时间的相处,你已经明白我的心,现在听起来却觉得太可笑了,我就这么不值你信任”
“不要左顾右而言他,直接回答问题。”明熙摇着头,“我现在大脑没有那么多空间去揣摩你诗人一般的话语,我只要答案,你那五年有没有过女人”</p>
“你先冷静下。”费忆南轻吐了一口气,手掌下意识去口袋摸烟,摸了空,他熟门熟路走向五斗柜,在里面的抽屉拿出一板尚未拆封的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