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走廊里闹哄哄地吵过一阵,好像是郑婷的父母来了,哭天抢地;然后又慢慢安静下来,也许是被告知他们女儿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这让池清更不敢告诉家里父母,自己遭遇了足以上社会新闻的车祸。
她不想看到他们陷入同样的悲伤和担忧,这样的情绪并没有任何用处。
池清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手机,屏幕暗着,没有人在这个时间想起她。她的通讯录上也没有一个名字,可以在这个时候让她点开,听她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诉说这一段遭遇。
相识多年的大学学长也许可以,但他也说不出安慰以外的话。
那又何必再多拉上一个人为自己担心
池清长长地吐了口气。
——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名字。
但那个人……非亲非故,更没有义务要听自己说这些废话。
池清迟疑了一下,犹豫着朝手机伸出手去,几乎同一瞬间,屏幕亮了,一声提示音跟着响起。
对门:池小姐,刚刚你有个快递送到家门口,送货员放下就走了,我看楼道里人来人往,就暂时替你收进来,等会儿麻烦你来我家拿
对门:哦,现在开始下雨了,我刚才看见你客厅的窗户还开着,客厅里应该没有怕水的东西吧
无鱼:……谢谢你
无鱼: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对门:
解释这一番起因经过大约用了500字。池清原本想发语音,但她怕自己一张嘴,就克制不住声音和情绪,最终还是耐着性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然后发送。
说了郑婷的魔法油,说了这些天突如其来的好运,说了追来的黑狗……以及那个魔术师教给她的,“对付小动物的方法”。
对门:……
对门:池小姐,你现在在哪
对门:发个定位给我
对门:快点
无鱼:我在医院,怎么了
对门:快点,定位,我过去找你
池清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发送当前定位。
对面又发来一段文字,字数略多一些,池清才刚看了一眼,病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个护士推着小推车从外面进来。
“803,池清,换药。”她在口罩后简短地说,声音和身上的制服一样毫无生气。
池清应了一声,放下手机,从床上坐起来。
她看到墙上映出自己的影子:头发蓬乱,病号服松垮垮的,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坨被挤坏了的奶油裱花。
……如果等会儿对门邻居要来的话,自己这幅样子可不能见人,池清想。
然后她一斜眼,看到打在墙上的另一团影子。
模糊又浅淡,仿佛只是一片湿濡的水迹,稍微吹会儿风就能把它蒸发。
……这是护士的影子
池清下意识地抬眼去看护士,然而对方的大半张脸都蒙在口罩之后,只露出一双有机玻璃似的眼睛。
池清甚至感觉不到她的视线。
护士从推车上取下一个托盘,一步一步朝病床过来。
……感觉不太妙。
池清莫名想起刚才在地铁上,那个魔术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他们马上就会过来处理”。
“刚才给我上药的是小王姐姐,”池清随口编了个名字,试探着说,“她人呢下班了”
“换药。”护士又重复了一遍。
和刚才一样的语气和音调,仿佛只是把同一段音频剪辑下来,复制黏贴。
说完这一句,护士已经走到池清床前。她把托盘往床头柜上一放,弯腰俯身,就要来抓池清的手。
“……等一下,”池清往旁边躲了躲,“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换药。”同一段音频的再次重复。
说完,护士直接伸手按住池清的肩膀,把她朝床背猛力推去。池清早有防备,她双手一缩,立刻从病号服宽大的衣袖中脱出,然后勾起脑袋蜷起腰背,整个人顺势朝床下一滚,
落地了,脱身了——护士手里还紧紧抓着那件病号服。
没工夫和她周旋,池清光着脚冲过病床,抬手掀翻那辆推车,一把拉开房门,飞奔而逃。
也许是“他们”已经提前清了场,还不到晚上9点,这一层的住院大楼已经看不到人影。池清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朝电梯一望,然后毫不犹豫地转头冲向安全楼梯。
楼道里漆黑安静,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灯绿莹莹地亮着。止痛药的药效逐渐消失了,遍布周身的疼痛又重新浮起,迈出的每一步都仿佛能感觉到骨头的震颤。池清不敢停留,不敢迟疑,拼了命地朝楼下跑。她只记得自己的病房在8楼,只记得刚刚绕过一个又一个楼道拐角,身后似乎响起脚步声了,又可能是自己的踩出的回音。她的知觉在无光的兜转轮回中渐渐有些迟钝,渐渐不太确定眼下自己所经历的到底是现实的恐惧,抑或只是一个没睡好的噩梦。
……不管是哪个,都不能停下奔逃。
终于,面前出现了一扇半掩的安全门,豁开的门缝外渗入雨夜湿凉的空气的味道。池清一步冲出门外,赤/裸的足底被雨水打湿了。她喘着气朝前面望去:整个医院覆盖在昏暗的雨幕之下,所有景物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不远处有灯光闪烁——但有灯光的地方,未必就有安全。
那个魔术师说过,“他们马上就会过来处理”。
——身后有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伤口顿时狠狠一跳。池清猛抽了一口气,肾上腺素瞬间飙涨,她集中起所有力量反手一把拧住那人的胳膊,把肘关节朝着相反的方向使劲掰去——
“……停、停手!”熟悉的声音,在这一声吃痛的惊呼之后又立刻压低嗓子,“池小姐,是我。”
池清一愣,手里劲头一松;对方立刻抽回手臂,伸手揉了揉被掰痛的关节。
“是我……”珀西瓦尔缓了口气,然后借着远处的灯光朝她望来,“吓到你了”
“你来得那么快”池清问。
没有听到回答,池清抬头朝他一看,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这才想起,刚才自己是借着病号服脱的身,眼下只穿了一件内衣背心;白润光洁的肩膀在夜色里嫩生生地裸着,像剥了壳的菱角。
微妙而尴尬的沉默持续了2秒。也许该庆幸此时光线昏暗,这才不至于看见彼此涨红的脸。
2秒后,珀西瓦尔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池清身上。
“……我们快走吧,”珀西瓦尔说,“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明镜。、星羽千野x3 的地雷,恭喜我入v的(叉腰)
感谢 星羽千野x7、听风、小崔大人 的营养液,给池清买探病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