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州陷落了一个月后,没有盼到炀陵的救援,反倒是北边的吞狼军,在几番依靠着对地形的熟知击退了匈奴的后军后,一步步解救了襄州周遭五六个同遭战火的郡县,并经过五日的攻城大战,全歼留守襄州的五千匈奴,重新让襄州回归了大越的控制。
与此同时,饱受了战火犀利的襄州百姓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男女老少迎接吞狼军的同时,也有小部分人走上街头将战乱里投敌的人揪出来秋后算账。
首当其冲的,便是被匈奴掠去的女子——良家的被逼自杀,娼门的拖上街头殴打。
莺娘就是这样的女子,她被迫伺候了匈奴半个多月,某一日匈奴们忽然连夜离开了,天一亮,她就被一些当地的百姓拽着头发衣衫不整地拖上街头,和一些同样没有人家认领的青楼女子一样,成为了发泄愤恨的目标。
“匈奴的床软吗!狐媚子,以前就勾引男人,老娘不划烂你的脸!”
身后传来相熟女子的惨叫声,莺娘浑身发抖,那些打骂得最凶狠的都同样的女子,而人群里她认识的熟客纷纷都避开了眼神。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而就在这时,清理完躲在城中最后残余匈奴的官军从街尾朝州衙而来,见此一幕,头前的官军们自动上前分开人群。
“大家让一让,时间紧迫,让我们主公先去接管州衙诸事。”
人群本想欢呼,可当那一匹半身溅血的白马出现在人们视线里,大家却都本能地敬畏了起来。那条染血的影子煞气太重,只单单瞧一眼,就知道那定然是个手下饮命无数的杀神。
眼见那人要走,莺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趁人不备从军士的胳膊下钻了过去,一下子扑在袭光身子边,袭光本能地就要踢人,而马背上的人却及时道——
“别踢,不是匈奴。”
这声音,女子
莺娘愣怔间,季沧亭转过头来,摘下脸上的面甲,迅速打量了她一下,道:“何事”
“我……”莺娘战战兢兢道,“贵人,我不是细作,也从未害过人,我不想死,我还有个孩子……”
季沧亭抬头看向人群,人群里立时有个老妇挺直了身子高声道:“贵人,她是个娼门出身的,匈奴来时她为了活命脸都不要去陪匈奴了!还不知道这段时日肚子里是不是有了匈奴的野种,贵人千万别放过她!”
四周立时掀起一片附和声,旁边的军士犹豫了一下,问季沧亭是不是要将此女拿下,季沧亭稍稍抬了抬鞭子让人避开些。
她问莺娘道:“你是被匈奴掳去的还是自愿”
莺娘立时落下泪来:“谁愿意去伺候那些匈奴,我们六个姐妹,只活下来我一个,其他的都……都被虐待至死了。”
“战乱所致,非你之过,若愿就此从良,带着你的孩子和户籍去后军织布局找个修补军衣的活计干,往后不得再入娼门了。”
莺娘一怔,随即满脸泪痕:“您、您说的是真”
“北方诸州多的是你这样的人,和活下去比起来,名分并不重要。”季沧亭言罢,对身旁的将士道,“州衙陷落,拨两百人出来巡城,先把这几个打人抓起来服三个月劳役,杀人的处斩。”
将士们在前几个州时也曾遇到过好不容易将匈奴打跑了,一回头看见当地人在打杀被掠走的女子的情形,不得不挨家挨户地劝导,多的竟搜出来几十户人家将自家丢了清白的女儿按在祠堂上吊。
——我们在战场上拼杀是为了救人,为什么好不容易敌人被打败了,自己人却在杀自己人
军中的男人们曾经也觉得清白是女人的命,而在几番战祸后,人人都开始反思改观——和命比起来,真的什么都不重要。
闹事的人被抓起来后反应了好久,才慌了神,大喊不公。
“凭什么我们犯了什么错,放到十八层地狱里我也有理!”
“那就到阎王面前去伸冤吧。”季沧亭神色冷漠道,“匈奴来时,怎未见你们这般勇悍欺软怕硬的东西,也配做人”
州衙的门缓缓关闭,跟着季沧亭一路进来的谋士们先出声道:“主公,这数月以来,您的脾性真的是……”
“越来越像我爹了”
“不。”谋士摇头苦笑道,“您比侯爷要杀伐决断多了,若是侯爷来处理,也只是将那些动手的百姓关起来,最多罚个一两年徭役,您却是素来喜欢以杀止杀,这不是为臣为将之道,更像是……”
后面的话谋士想到了什么,但没敢说出口,季沧亭也不在乎,道:“我有那教傻子学圣贤的功夫,不如上战场去砍几波匈奴,几个白痴的人头能解决的陋习,没必要占用我们太多精力。这事传开了以后,其他地方苛责受害男女的情况自然少多了。”
“好吧。”谋士心里暗想是不是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了,只能叹气道,“江北四州有世家名门愿意资助我军,借襄州盘桓半个月,我军便可收拢至七万大军。”
灞阳大捷、连挫匈奴,吞狼军的声名正在飞速上涨,中原各地受害之地接连响应,他们中有些季沧亭本来就相熟的故交正在从大越各地率军而来,在炀陵还在勾心斗角的时候,一股不知名的“势”正在暗暗成形。
“话虽如此,他们毕竟没有抗击匈奴的经验,练兵的事还是要分些可靠的将领去做。”季沧亭已经开始一心二用,和人讨论军情的同时,手上还在不停写着和各大世家的回信,“谢九哥已经给了我回信,军需已在路上,让我不必担心,王氏也已经派出族人游说江东四周将军权交给我调度,只要湘州能守得住,我们三个月内就能把匈奴在商水以北全部歼灭。”
谋士这才看到了些许曙光,当即给季沧亭深深一揖:“我等两个月前初来吞狼军,还一度以为主公不谙军务,这段时日几番奇计驱虎吞狼,好教我汉民扬眉吐气,世间男儿弗如君也,我等再不敢有所异议,往后无论刀山火海必效死力。”
“行了吧,初见时你们几个酸儒在骂我不好好在家绣花上战场舞刀弄枪的事我还记得死死的呢。”季沧亭翻了个白眼,道,“马屁话等打完仗再说,我现在担心的是炀陵那边的情形。”
“是的,根据各大世家传来的暗讯,石莽确实已经谋反了,现在成大人和徐相等清流怕事情传出去导致诸州动荡,一直在京中苦苦撑持。”
提及石莽,季沧亭眼里溢出一丝血光,道:“现在我们的处境也很危险,不过好在厄兰朵那边不知道什么缘故要分东西两部,他们打起来我们这边后方就无忧了,只要炀陵再稳住一段时日,我们便能步步为营,彻底将中原肃清。”
谋士们互相看了一眼,道:“只是石莽不可能放任我们坐大,他必有什么动作——”
说话间,一个满身是血的传信兵被人扶进来,众人涌出去将染血的军报送进来,谋士接过来一展开,勃然大怒道——
“岂有此理!石莽狗贼,竟将湘州拱手让出,还将南都建昌割与匈奴了!”
短暂的沉默后,季沧亭面前的桌案突然被她一脚踢翻过去,一双眼冷得宛如雪山上料峭的冰峰,她并未多言,提起枪便走。
“郡主!我们在此时内斗,必为匈奴渔翁得利啊!”
“我不是在赌气。”季沧亭走到门口顿住步子,回头道,“石莽这是找死,他和匈奴提建昌,等同坦承炀陵孤立无援,除割地外别无他法。匈奴会是什么守约之辈吗只要去一趟湘州摸清了这不是陷阱,必会撕毁条约杀他个回马枪,炀陵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