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扣门声响起时,铃铛儿从迷糊中醒转来,才知道自己以为睡不着,终究还是没敌得过瞌睡虫的骚扰。看看窗外的日头,似乎中午已经过了,敲门的人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可她听出来了,是那个叫她头疼的白云山。
低应了一声,连忙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开了门,白云山就关切地问:“宫姑娘可睡好了”
铃铛儿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无端就觉得有点不高兴。睡得好不好又没多大件事,用得着这么小心谨慎吗,这个人是不是对他大哥小心惯了,才对自己也这么紧张要说睡不好,不也是你们这奇怪的两兄弟害的害都害了,还来问我好不好不是多此一举
她没察觉到自己现在有点小别扭,也丝毫没往一个方向去想,白云山就不能是因为关心她才问么
白云山确实是担心她睡不好来着,所以大哥和嫂嫂中午收拾好的时候,他又难得地做了一回主,擅自决定不去打扰她,让她好生补眠,自己独自送了大哥和嫂嫂,为他们雇好了车子去朱仙阵乘船回南京。若是照着往常,他一定会把大哥嫂嫂一并送上船才会放心,可这回,他竟牵挂着客栈里还有个才认识了四日的宫姑娘,只是雇了车子就完事了。
在白云山心里,对自己这么做还有点不安呢,这样似乎怠慢了大哥和嫂嫂了,也不知道娇生惯养的二人,在路上没他的照应好不好,不知道他们到了朱仙镇找船方便不方便。还好大哥被宫姑娘揍了一拳,估计怕见了宫姑娘尴尬,也没提道别的事。怀着这样的不安回到客栈,他却又开始担心宫姑娘都睡到未初了,会不会饿了会不会已经醒来却见不到他们而惊慌
叫开了门见她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只问了这么一句睡得好不好,却看见面前的宫姑娘嘴巴微微撅着,象笑又不象,象是不高兴又说不好。想起昨晚自己发病的尴尬,又想起上午和大哥的争执,想起她那么大胆的一拳头,顿时觉得很不自在起来,宫姑娘自己恐怕有点应付不了。眼神也不敢直视面前这双明亮清澈的眸子,惶惶地瞅去别处,嘴里有点急的补了一句:
“宫姑娘,我大哥和张婉嫂嫂回南京去了,我刚才出去送了他们。我怕你夜里没睡多久不舒服就没来打扰你,回来见快下午了,怕你饿着,赶紧来叫你,你要是还倦着,不如先吃点再接着睡,免得饿、饿着了......”
最后的话音低了下去,眼帘也压了下来,自己这样说,不知道宫姑娘高兴不高兴呢
铃铛儿看他这副样子,好象很怕她生气,很怕她不理解不谅解的忐忑模样,觉得这个人堂堂七尺男子汉,难道自己是吃人的老虎不成,就叫他这么紧张吗看他手掌不自在地一张一收的,说到快下午的时候还往天上的日头指指,好象怕自己不会看时辰似的,又觉得很是好笑,索性就咯咯笑出声来,心里突然起了戏弄他的念头,带了点嘲笑的味道说:
“白二哥,我可不是你大哥,你用不着这么小心应付我,我看要是打架,我也是打不赢你的。”
然后笑眯眯地斜睨着白云山的脸,果不其然的红了起来,铃铛儿顿时哈哈大笑。
白云山开始以为她的嘲弄自己,觉得十分为难,自己一个大男人,对大哥那么小心,自己爱护大哥,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可看在别人眼里却会觉得他是窝囊极了的,她也这样看待自己,自己当然不会感到奇怪意外。结果见她倚在门边上哈哈大笑,笑颜狡猾地象小狐狸一样,才知道她是有意捉弄自己。
心里又灵光一闪,瞬间聪明起来。宫姑娘会和我开玩笑捉弄我,那是不是说她并没有看不起我的意思那她还是把我当作好朋友来看待了想到了这一层,心里顿时被喜悦胀得满满的,眼前的姑娘,昨夜的温柔关切,是为了关心他,今日的直率卤莽是为了维护他,现在的调皮捉弄,也是为了他。这一切一切都是那样的好,好得就象天上派来照拂他的的仙女一样,叫他无比的喜爱和欢欣。
他的脸还是红的,眼光却不再避开,坦城地迎了上去,带着笑静静地望着她的笑脸,没了半点拘束和不安。
铃铛儿见他终于好了,才笑嘻嘻地说:“白二哥,我是真饿了,你既然是来看我的,有没有给我带吃的来”
白云山急忙说道:“你屋里等着,我已经让人做了小菜白粥,应该就要送来了。”又看了看她,补充道:“才起来,先吃点稀的,回头再吃实在的,免得胃口不好消化。”
铃铛儿有点感动,这个白云山对谁都这么体贴入微啊。笑眯眯地点了头回屋里坐下,见白云山有礼地站在门外,冲他招手唤道:
“白二哥也进来坐吧。”
白云山听她召唤,才大胆走进她屋里对面坐下。见她又大剌剌地看自己,手脚又有点拘束起来。铃铛儿见他又不安了,心里叹了口气,记得以前在南京的印象里白云山是进退有度的啊,怎么成这样了她丝毫没往男女有别的方向去想,现在她已经是一个明媚美好的少女了,而男子在自己仰慕的女子面前,不自然的拘束和小心又是多么寻常普遍的事。
她是最见不得扭捏的人,只好自己爽快地打破沉寂,问道:“白二哥有事要对我说”
白云山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客栈里的人送吃的来了,又挽救了他的拘泥不安。
清粥稀饭和小菜摆着,铃铛儿一边笑眯眯地吃着,时不时扫白云山一眼,原本满足地看她进食的白云山就会象偷看的孩子被大人发现,被蜜蜂蛰了似的飞快地收回看她的目光。一次又一次,脸上的红还没褪去,又更红了一些。铃铛儿就象故意和他过不去似的,吃稀饭也吃得慢吞吞的,每次眼睛扫他的时间都拿捏得正好,脸上的笑也越来越戏谑狡黠,渐渐的白云山已经感觉出来她就是存心捉弄自己,却还是忍不住要看她吃得好不好,忍不住不去看她,一看就被抓住,一被抓住就得脸红一次,痛苦不已。
铃铛儿得意得不行,咽了一口粥,轻笑道:“哎呀白二哥,你说我这吃得是不是太慢啦,看你好象等得很为难的样子啊”
白云山明知道她是故意这么问,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正了正神色说:“宫姑娘才起,吃慢些是应该的。”
铃铛儿嫣然一笑说:“我当然也知道吃慢些是应该的,可我看你坐立不安的,好象我难看得难以忍受一般,我不吃快些,会不会有点厚脸皮呀可我又一点过意不去的感觉都没有,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白云山见她精灵古怪的样子,哪句都是在笑自己,忍不住笑道:“宫姑娘这么好看,谁会――”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是在夸奖佳人,顿时有滞住。
铃铛儿心里笑翻了,也不说话,慢条斯理地又吃了几口,觉得肚子里舒服了,假咳了一声,瞄他一眼,见他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己,眼珠一转,脸上还是笑眯眯,突然就将筷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啪――”的一声,白云山又吓了一跳,眼睛抬起不安地望着她。
她哼了一声,故做严肃道:“白二哥,你犯得着这么小心怕我吗我又不会吃人。我宫子铃自问虽不是国色天香,但也不是丑八怪,你要看就大方看,我就不怕你能看出我塌鼻子小眼儿来――”见白云山摇头又摆手的意欲出言否认,又换了个笑眯眯的样子,凑过去大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笑道:
“要是白二哥是觉得我好看,愿意多看两眼的话,我也不会象张姐姐那样害羞怪你的,反正我好看就是要给人看的。不过――白二哥看就看了,不要不承认啊,再这样,我可要怀疑自己,到底是太丑还是太美,是该自信呢还是该自卑呢这样会严重影响我的心情――我心情一不好,免不得也要招呼招呼你的鼻子了――”
她美好的笑颜就凑在近前,说话的气息靠得很近,白云山看得直晃眼睛,却又被她一句轻一句重的说得一颗心上上下下,听到她最后说要招呼自己的鼻子,想到自己的大哥上午就是被她一拳头揍得眼泪鼻血一起流,要是她真的生气了对自己动手,自己又怎么会还手躲避呢,只盼着被她打一顿消气了就好。想到这里,只好无奈地笑出来,对这个宫姑娘,他这个大男人就认栽了吧。
鼓足了勇气道:“宫姑娘太好看了,任谁都盼着多看两眼,我不敢不承认,宫姑娘就不要再捉弄我了吧。”
铃铛儿将他细细端详了一番,看他终于正视自己的目光,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缓缓地问道:“那白二哥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
白云山缓缓地吐出一句话来:“我想请宫姑娘和我一道再去看看昨晚那地方。”
铃铛儿恍然明白过来,他是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吧。自己也同样好奇,就去看看好了,当即点头应了,白云山高兴地笑了。出门时专门向客栈里的掌柜打听,才知道昨晚那地方在梁园附近。那荒废的园子大概是以前的梁园,曾经还是个顶出名的园子,“梁园雪雾”还是汴京八景之一,春秋时那有个吹台,师旷还在那里吹过曲。
二人凭着记忆顺着昨晚的路到了昨晚打斗的林子,却发现遍地都有踩踏的痕迹,似是有不少人刚来过,再看看那些树木,昨夜打斗碰撞的痕迹全没了,两人相视交换了眼神,齐齐奔进那废弃的梁园,地上隐约有他们昨夜点火的痕迹,可也同样是遍地足印,细细搜寻一圈,再没有什么收获。
白云山一脸的遗憾,铃铛儿知道他准是想起魔炎掌线索在眼前断了,白大侠被害之事不知如何追查,说道:“估计顾大哥又想到什么,让锦衣卫又来探察过了,回头我去云来客栈见他,详细问问他再说。”
白云山点了点头,见她没说现在去,知道她有考量,也没有再问。
铃铛儿是想到了这些痕迹看起来很新,若是顾朝晖和人来探察过的话,回去估计也没多久,若有什么收获,想必也需要些时间分析整理,自己急着去,反而不好了。而且顾朝晖嘱咐自己先把朋友安置好,朋友无非就是说的白云山,但也没说白云山能不能一起去见他,那就不如明日再去。
铃铛儿见白云山又成了闷葫芦,眼睛低下来看见他腰间挂着根玉笛,两头包着金属象是铜片,想起南京就见过这东西,不由多看了两眼。白云山感觉到她的目光,顺着低头看去,才知道她是看什么。想了想,终于伸手取了下来,递给她看。
铃铛儿惊讶地抬头看他,他淡淡的语调有点压抑地说:“这笛子,是我祖传之物,我生父留下的......”
铃铛儿默默地接过,看着这管玉笛,看起来有些古老,却不见通透,大概只是一般并不是多么珍贵。可却是他的祖传,看他那样小心珍惜地看着在她手中的玉笛,她粗粗看过就连忙还给他,对他微微一笑。
白云山从她的微笑中又感受到温暖来,突然说:“宫姑娘,我们、我们走走吧。”
铃铛儿又抬眼看他嫣然一笑,爽快地应道:“好,咱们看看这梁园吧。”
客栈的掌柜看来也是个有墨水的人,据他所描述,梁园是汉年间文帝次子粱孝王所建,曾经是个无比奢华的园子。可惜因为战乱,又因为开封总遭受黄河水患,这园子已经长期荒落了许久。二人慢慢走着,只看到四处荒草丛生,连树木都是稀稀拉拉地,大虽大,却完全不复见当年奢华的影子。
在荒芜的园子里静默漫行着,越行地势越高,隐约阶梯被荒草杂叶覆盖着,能看出是条路来。拾级而上,渐渐登高,走到最高处象是个平坦的台子,离下面平地已经有几丈高低了,能俯瞰地面,也能远眺临近风景,站在高处,荒芜的园子显得小了,也不那么的苍凉,周围反倒显得绿意葱葱,叫人感受到春意来。
白云山才蓦然想起什么,轻叹道:“这里会不会就是掌柜说的吹台了”
铃铛儿转头看他,笑道:“是又如何”
白云山微笑着说:“掌柜不是说,传闻师旷曾在这里吹奏么”
铃铛儿自幼在家中成长,一大家子都是习武之人,要说风雅的,也就是大哥哥三哥哥和五哥哥,可他们也只是喜爱书画而已,家中唯一能算是通音律的不过就是生长在苏州的五姨娘而已。她只听过五姨娘唱些曲子,哪知师旷是谁
当即自嘲地笑言道:“我是粗人,不通音律,更不知师旷其人。”
白云山见她落落大方,淡笑道:“师旷是春秋时晋国一位乐师,传闻《阳春》、《白雪》就为他所作。”
铃铛儿惊讶道:“白二哥精通音律”
白云山却笑着摇头道:“怎么会呢,我自小就跟着义父学武,也是个粗人,只是......”顿了顿,摸了摸腰间的玉笛又说:“因为这个祖传的玉笛,就想去了解一些罢了,粗略懂得而已。”
铃铛儿想到这个人闷葫芦一个,疑心他只是谦虚,饶有兴趣地追问:“那白二哥会吹笛子了”
白云山难为情道:“只会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