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公公终于懂了皇帝为何突然对陈贵妃放了手,任皇后下手除去她。
皇帝冷冷地说:“她要是老老实实的,就是朕厌了她,也许还留着她。竟然想玩弄朕她以为她是谁宠了她十几年,她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皇帝推案而去:“朕皇后都敢处置,何况她一个妃子一个妾!放在平常人家中,就是打杀卖了,也没人说一句不是。……”
孙公公不敢说一句话:皇帝不喜三皇子去与镇北侯的孩子们结交,即使这也许是他的宠妃为了他孩子的安全做出的安排。他明白了皇帝对镇北侯的恨怨超过了对陈贵妃十几年的宠爱,甚至超过了他对三皇子性命的顾虑,这种情绪下,皇帝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
当夜,陈贵妃没有咳嗽,黑影再次进了她的寝宫。这次陈贵妃没有叹气,她一直艰难地喘息着,每一声都似叹息。黑影见状,没有把东西放在她的脸颊旁,而是把糕掰成小块,一点点地喂给陈贵妃。
陈贵妃吃得很艰难,嗓子里偶尔发出咳咳的声音。因为她时常咳嗽,外面的人倒也没有在意。
等陈贵妃吃完了,那个黑影把丸药捏碎,放在她嘴里,刚要离开,陈贵妃低哑含糊着说:“别……来……了。”
那个黑影回到床边,陈贵妃艰难地喘息着:“我不……能咳……了”
那个黑夜俯身到床边,在陈贵妃的枕边低声悄语:“莫担心我……”然后像风一样,吹入了黑夜。
镇北侯府由于主母卧床,这个新年过得比较混乱。老夫人年纪大了,白天要睡午觉,晚上还熬不得夜,苏婉娘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过去哪里掌管过侯府权贵之家的事务,许多细节难免遗漏。
到了年关那天,苏婉娘还在忙乱地查点与各府往来的礼单,年夜饭后,她郑重地告诉沈湘说来不及了,要大家都动手才行。
守夜时,侯府所有的孩子都上了阵,一整夜都是在对礼单、包礼品、整理各色糕点吉祥物品中度过的。
元旦后的那些天就更忙,虽然镇北侯府不受太子青睐的事已经众人皆知,可镇北侯还是第一武将。朝中的武将不能不相互往来一下,老镇北侯以往的战友也会祝贺下新年。府中的往来应对就全落在了老夫人和孩子们身上。女眷就由沈湘和沈汶扶着老夫人出面应付,男的,就由沈毅带着沈坚送往迎来,客套答谢。
好容易到了正月十五,眼看着这个年就算过去了,虽然出了些送错了礼之类的小错,但没出什么大错,大家都松了口气。
沈汶都不用建议,沈毅就说大家一起去观灯,连这段时间泡在侯府的苏传雅都带上,算是好好犒劳这段时间的辛苦。
苏婉娘因为知道正月十五要到观弈阁去见季文昭,就又睡不好觉了!加上侯府过年的繁忙,到了十五这天,她再次感到了以前曾经有过的紧张感:心跳快,胸中发虚,出冷汗,手时常发抖。
坐在去往灯会的车里,苏婉娘腰挺得笔直,全身紧绷。沈湘在外面骑马,车中只有沈汶和苏传雅。沈汶知道苏婉娘是怎么回事,有苏传雅在,也不能安慰她,只能一手握着苏婉娘冰冷的手。
今夜苏婉娘将知道害了她父亲的人是谁,这可不是一个会让人愉快的夜晚。
到了灯会的附近,街上已经满是车辆了。沈毅决定大家都下马,一起步行前往那片灯火辉煌的地段。
离灯市越近,人就越多。
片刻后,沈汶就对苏婉娘说:“我有点饿了。”
苏婉娘一副懊恼的样子:“哎呀,我没有带些点心出来!我这就给你去买些来!”
沈湘对苏婉娘说:“你别去了,丢了怎么办她才走了几步就饿了晚上也不是没吃饭!”
沈汶撅嘴说:“可我就是饿了!”
沈湘不理沈汶,对苏婉娘接着说:“让她饿点儿没事。没听人家说吗,若要小儿安,三分饥和寒。”
沈汶嘴角往下坠:“姐姐不喜欢我!不想让我高兴,我想哭了。”
沈湘有点尴尬,的确,自从沈汶在镇北侯面前撒娇耍赖,她就觉得沈汶太不懂事了,时常过来说她几句。
苏婉娘笑着说:“我还是去买吧,有个果子铺子就在前面不远的观弈阁旁边。”
沈卓听了一耳朵,马上凑过来说:“你去吧,我让大哥也往那边去,我还想去观弈阁看看有没有人解了那个季文昭留下的棋局。”
苏婉娘点头,匆忙地走了。
沈湘看沈汶:“你也八岁多了,怎么还没有小雅懂事你看,他都没说要吃的!”
苏传雅见状,过来拉了沈汶的衣袖,仰头看沈湘:“我也想吃。”
沈卓哈哈笑,对沈湘说:“你不是孩子了,你不懂。”
沈湘一跺脚,不理他们两个了。
他们一行人到了灯市处,慢慢地走,看着街边高挂着的各色彩灯。沈汶怕苏传雅走丢了,就拉了他的小手。
不远处,正看灯的一群人中有女孩子的声音说道:“咦,这不是沈家姐姐吗”
沈湘扭头,高兴地招手说:“张家妹妹!好久不见了!”原来是张允锦和几个姐妹外带丫鬟及小厮,旁边自然站着穿着文人袍装的张允铭。
张允铭似乎才发现了他们,忙领着人走过来对着沈毅等人行礼,张允锦等人也与沈湘和沈汶见礼,见沈汶手拉着的苏传雅,笑着说:“这位弟弟好漂亮。”说完就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块包着的点心递过来,苏传雅看沈汶。
沈汶让苏传雅接了,可又满怀期待地看张允锦,张允锦不好意思地说:“就一块,原来想给你的,可有个更小的弟弟,就得给他了。”
苏传雅一听,马上说:“我们分我们分!”打开了油纸,把点心捧给沈汶,殷勤地说:“你先咬!”
沈汶见随着张允锦来的人在看着,做戏就得做到底,拿过来咬了一口,又递给苏传雅,嘴里含着点心说:“好……好吃……”
张允锦忍不住掩唇笑,沈湘瞪一眼沈汶,小声说:“没出息!……猪!”
沈汶马上泪汪汪了,张允锦使劲拉了下沈湘的衣袖,笑着低声对沈汶说:“别难受,小猪很可爱的,我娘总说属猪的孩子好呢。”
苏传雅把点心放嘴里,也点着头呜呜地说:“我娘说我再晚生些也属猪了,我就算是猪吧!好和你作伴……”
张允锦笑得拿袖子挡嘴,旁边的沈卓看着她。
张允铭和沈毅客套了几句,回头看到沈卓的目光所在,就往这边走,笑着说:“沈三公子可好最近有没有下棋一定是长赢无输的吧”语中在讽刺上次沈卓的自大。
沈卓挺胸:“正要找张大公子下几局。听说张大公子下了场,不知道是否上榜”大家都知道平远侯的公子没上榜。
张允铭呵呵笑着:“自然大败而归,知道山外有山,只能回家再好好读书,下次去试试。”张允铭坦然地说,显得大方而谦逊,倒让沈卓有些不好意思了。
人声嘈杂间,沈汶听见有人说:“是沈大公子吗”
沈汶抬头看,见三皇子一身便装,带着同样衣装简单的五公主和几个随从走了过来。
沈毅一个示意,他身边的老关指挥着护卫散开又合拢,将三皇子等人与其他民众隔开了。
沈毅向三皇子行了礼,其他几个孩子也上去见礼,张允铭自然也得带着张允锦等人见过两人。
街灯下,三皇子面容消瘦,才十五岁的少年,却像是老了。他身边的五公主明显眼睛红肿。人们见此情景,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平常的信口寒暄显得不合时宜了。
五公主看到了拉着苏传雅的沈汶,两个人唇边都带了些点心渣子,可见是刚刚吃了东西。想到宫中的母亲,一口吃的也咽不下去,就红了眼睛,伸手从头上拔下了一支镶着珍珠的头钗,递给沈汶,带了哭腔说:“妹妹拿着这个,姐姐好不容易见你一次,总要给个珠子……”
这次,没等沈毅说话,沈汶就伸手接了过来,孩子气地说:“谢谢姐姐了。珠子可是好东西,我想要很多很多的……”
沈湘气愤地看沈汶:“你……”
沈毅也皱眉了:“小妹……”
沈汶瞪着眼睛说:“是婉娘姐姐说的,她说把珠子研了粉,往脸上敷着可以变得更好看。吃了也可以,珠子粉粘着脏东西,拉……”
沈湘低声喝道:“闭嘴!你还想把这珠子研粉!这是五公主的礼物,还回去!”
沈汶惊恐地闭了嘴,眼睛又满了泪水,紧握着钗子,万般不愿地递还给五公主。
三皇子心中一动,人说珍珠明目排毒……
五公主却无知无觉地说:“妹妹拿着吧,就是研了粉也没事,那珠子也不大……”
沈汶马上收了手,眼泪也没了,说道:“多谢公主姐姐。可是,大珠子研粉才好呀,姐姐下回要戴个有大珠子的……”
沈毅也不好意思了,对三皇子和五公主行礼道:“小妹无知,万望恕过。”
三皇子有点心不在焉地说:“大公子不必客气,沈二小姐天真无邪,正是可爱的年纪。”
张允铭仔细看了沈汶一眼,沈汶正低头摆弄着那支钗子,用手指拨动着钗子头上的几颗珍珠,看那意思真的是想把珠子掰下来。这只是个八岁的有点傻的女孩子……
张允铭晃了下头,摈弃了心中古怪的感觉,笑着对三皇子行礼道:“家母要吾等早归,我先带着妹妹们告辞了。”说完就示意张家众人与他一同行礼。
张允锦还没同沈湘说上几句话,神色有些黯然地跟着张允铭行礼告别。
沈毅也不挽留,让护卫让开,张允铭带着张允锦等人刚刚走出护卫圈,街上几个人走过来,其中一个少年一伸腿,似乎是无意间,把正回头客套作别的张允铭绊了个踉跄,张允铭晃了几步,还是一下子跌倒在地。
沈汶知道他练武,觉得他的跌倒是故意的,可周围的家人忙上前搀扶,张允锦都过去连声问:“兄长,可是受了伤”
众人看得分明,有护卫大声喝道:“好无礼!”
那个少年回头,异常俊美的脸上带着傲慢和愤怒,语带轻蔑地说:“自己不看路,还赖别人!你们敢怎么样!想打架!”
这明显是在挑衅,当着镇北侯府的面欺负镇北侯府的朋友,沈毅和沈坚对看一眼,手抚上了腰间的剑柄。
张允铭挣扎着起身,笑着拍打着衣服说:“无妨事无妨事,是我不小心,无关这位小哥,诸位不必费心。”
那个少年哼了一声,转身走了,他后面的几个人无声地对众人作了好几个揖,跟着跑了。
张允锦问张允铭道:“哥哥真的没事”
张允铭笑着说:“真没事,真没事,我们走吧。”向沈毅等人又行了礼,说了多谢,领着人们匆忙走了。
沈毅看着他们的背影摇头,沈卓低声说:“张大公子怎么这么窝囊”
沈汶却认出那个少年就是前一年灯街上前来撞了张允铭的人,明显是又来向张允铭找茬的人。一年不见,那个少年身量高了许多,长得愈加英俊了。
三皇子也慢慢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看了看周围,沈毅使了个眼色,几个孩子围在了三皇子身边,把他和护卫又分开了,连沈汶都被沈湘扯着站了过去。
三皇子低声对沈毅说:“我母妃病重,宫里的御医都查不出是什么病,你有没有认识的好郎中”
沈毅点头:“给我母亲看病的施和霖还有他的徒弟段增,十分不错。只是,他们是平民,大概进不了宫。”
三皇子摇头说:“也不是为了让人进宫去,我只想把情况说说,问问郎中可能是什么病,能用什么药。”
沈毅皱着眉说:“他们五日后要去我府中……”
三皇子再次摇头:“我现在不能去你们府上。”他隐约听人议论,说皇上不喜镇北侯府。这时母亲病着,不该让皇上生气。
沈湘忽然说道:“他们也会去苏婉娘的母亲那里。”她看沈汶:“他们何时会去”
沈汶一副怯懦的样子回答道:“自然是在同一天啦,我也不知道早晚……”
沈毅对沈卓说:“你到宫门接了三皇子,一起去。”
三皇子说:“也不用到宫门处……”他思索着。
沈卓说:“那就到前面的观弈阁吧,五日后,我从早上就去那里看棋局。”
三皇子点头说:“就这么定了,我也去看棋。那我们就回宫了。”
沈毅等人行礼告别,三皇子带了五公主也不看灯了,往灯市外走了。
沈汶猜测三皇子大概是借着带着五公主看灯的理由,一直在这里等着他们,想托沈毅找郎中问问。
听来,陈贵妃病得不轻,自己已经示警了,可三皇子竟说连御医都看不出来陈贵妃得了什么病。把御医掌握在手的人,非皇后莫属了。而能让陈贵妃病成这样,皇帝肯定也默许了。这样一来,宫中谁还是陈贵妃的心腹谁还能救陈贵妃这些,她都一无所知。
沈汶现在意识到,无论她读了多少有关这个时代的资料,她永远也不会了解所有的细稍末节。而决定了人的命运的,往往是细稍末节。
如果陈贵妃死了,三皇子还是个少年,与皇帝也不会太亲近,太子少了一个对手,势力强了一分,又能集中精力来对付侯府了。
沈汶情绪低落了,拉着苏传雅,跟着对她横眉冷对的沈湘,继续在灯市街上晃荡,等着苏婉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