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人们期待或是不期待,清晨如期而至。
即使是雪天的清晨,也不例外。
因为外面下着很大的雪,华寻今天没有办法骑着自行车上学,穿上了雨靴后他便开始出门。
都说南方温和,怎么这南方的雪,竟比华寻记忆中北方的雪还要厚。
华寻刚出了小区,那屋檐上厚厚的雪便掉落下来,在地上碎裂成雪渣。
幸好他今天起得早。
电线竿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得叫,它们好像不知道什么叫严寒,当然,或许也只是凭着那股野草般乐观的精神,在严寒中依旧笑闹着。
教室的门口摆了很多伞,有的撑开,有的竖着,有的躺在窗台上,什么颜色的都有。
总之,让人清醒地意识着,今天,便是那开学的日子。
华寻从后门进教室之前,用手指比了比门框,发现自己这个寒假确实长高了不少。或许这得益于他经常去操场跑步的缘故。
接下来,是一场硬仗。
班长已经开始收寒假作业,每个人都吵吵嚷嚷着心情不宁,或许可以说是寒假后遗症。
明明昨天他们还躺在烟火中看着电视,今天却窝在小小的四方书桌里做牛做马,任人鞭策。
“这就是纳粹集中营啊,纳粹集中营!”张猴儿已经窝在书桌里,看着自己白着一大半的寒假作业束手无策,“我真一点都不想补了,我就这么交吧,王三角要找我喝茶就喝茶,我也不怕撑着!”
“刚开学你就这样。”华寻踢了一脚张猴儿的凳子,恨铁不成钢。
“这都是九年义务教育害的!这就是强迫!这就是扼杀祖国明日花朵的自由!看见了吗......”张猴儿站起来,手指着窗外,“这茫茫的大雪天,这么好的天气,就是让大家又出去创造,创造雪人,创造梦幻的世界!”
张猴儿正慷慨激昂着,从教室后门进来了一群人,他立马又右掩声掩气地缩回了位置。
“你不是要创造吗怎么又回去了”华寻看着好玩。
“我这不是以为王三角找来了吗,他神出鬼没的,谁知道后面进来的是人是鬼呢”张猴儿忿忿。
“g!钟哥!”
张三峰一个转身一声吼,华寻也跟着转了声,椅子“刺啦”一声错开。
钟不离穿着黑色的羽绒服,上面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正在扑朔着往下掉,华寻上去搭了把手,帮他拍了拍衣服领子。
“钟二,好几天不见,想死你了!”张猴儿跟着帮忙拍。
一时间“砰砰砰”不断,全拍在衣服上。
“行了行了,你们别拍了,再拍我这衣服就该破了。”钟不离摆摆手。
“g,钟哥,你不是去参加北京那什么竞赛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我还以为你得开学后几天才能回来。”
钟不离闻言,神色变得有些迟疑。
华寻眼观鼻鼻观心,捂住张三峰的嘴,“你就不能小声一点就你能说。”
“怎么啦这是好事儿!”张猴儿有些委屈,回到座位上扬了扬下巴,“钟哥,你怎么没穿校服啊信不信王三角扒了你的皮!”
钟不离一笑,拉开自己的羽绒服,露出了里面的防风衣校服。
“行啊,钟哥,我们都是校服外穿,你来个校服内穿!这么看起来...还有点好看!要不我也试试。”
李雨童背着书包,也从后门走了进来,正好听见张猴儿在教室里大刺拉拉地说着话。
“行了吧,张三峰,也就是人家长的好看能这么穿,你长成这样可千万别跟人家学!”
她说着转头,便朝着华寻露出一个甜蜜的小酒窝,“华寻哥哥早啊!”说着捂着脸就回座位了。
“诶哟,华寻哥哥早啊。”张猴儿跟着学腔,把头靠在华寻的肩膀上蹭,被华寻一个软巴掌给怼了回去。
一切似乎照常,王三角照样更年期,或者说更年期恶化,头顶上那盏白炽灯明亮得让人害怕。
照样喧哗的后门,照样湿润的空气,照样单调而无聊的印刷纸气息。
华寻有一种错觉,也许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就这么照常着过去了。
王三角站在讲台上,讲得唾沫横飞,用力地拍着黑板。
“你们知不知道离中考还有多少天,自己看看黑板上的日子,笔头给我勤快点,不要停!给我认真地复习!”
“你们知不知道事情的严峻性,中考能够决定你一半的人生,考上好的高中就等于踏入了半个大学,你们懂不懂考不上,你们这辈子就完了!”
王三角的句句激昂,说得就是家长不离嘴的那些老生常谈,所谓‘苦口婆心’。
似乎在学生十几岁的生涯中,这种‘苦口婆心’成了一个永恒的魔咒。
大多数人出生平凡,他们看到的路只有眼前这么一条苦口婆心。
有的人选择了顺从,在这条独木桥中小心翼翼地跟别人争夺着资源,因为他们大多都是普通人,普通的出生,普通而有限的金钱,只能这么做;而有些人,却因为各种原因,可控或不可控,选择了叛逆,选择了对抗,在校园的走廊中虎视眈眈,制造着白色恐怖。
只有华寻是例外的。
他不在体制里面。
因为他有着上辈子的回忆,他属于全局之外。
“老大,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学得这么努力这样有什么用吗我看你也不像特别喜欢学习的人!”
张猴儿拿着削笔刀,一边削着铅笔,一边转过身子跟华寻唠嗑。
“因为很可贵。”
“什么东西这么可贵啊”
“因为这种学习的机会非常可贵。”
“哪有什么可贵的,这么多人在学习,被逼着学习,不情愿地学习,学这些枯燥而将来未必有用的事情,这才不是什么可贵,这就是一种威胁!”
“但是世界上也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来享受你口中所说的这种不情愿。他们只能眼巴巴地窝在角落中,成为社会边缘的渣滓,被社会所有的规则排斥在外,苟延残喘。”
“怎么了啊今天老大怎么这么深沉啊说的话就像个老头说的一样。”张三峰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是很乐意听这些话的。
他喜欢跟华寻待在一起,就是因为华寻身上有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沉稳,能让人安下心来,就好像什么事情都能看透一样。
而且这沉稳的尽头不是淡漠,不是置身于外,而是可以融入的亲和。
张三峰始终觉得,这是一种温柔。
虽然全班可能找不出第二个人觉得华寻温柔。
如果让全班同学非得选一个词形容华寻,他们可能更愿意选择与之相反的凶神恶煞吧。
长得凶,话又少,所以没有人敢于靠近。
但是张猴儿愿意,因为原生家庭的原因,他看到的世界跟班上其他同学看到的世界也有些不同,可以说是脱离了轨道,但是因为一些机缘巧合,他结识了华寻,也进入了华寻的生活。
他发现,这脱离轨道的世界,是可以融入另外一个人的,是可以心灵相交的,这些嬉皮打闹的玩笑之下,也可以有更深一步感情的融合。
张猴儿在心底将之称为‘第三世界的融合’。
很奇妙。
“钟哥,你说说,人为什么要学习呀”
钟不离有些困,他问华寻借了随身听,左耳塞着黑色的耳机,耳机线垂落在黑色的羽绒服中,让人看不清。
“要我说吧...”钟不离皱了皱眉头,皮肤在阳光的反射下白得发亮,“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只有不断地学习,才能不断地进化,才有可能生存下来。”
张猴儿鼓了鼓下巴,“说得挺对。”
“什么说得对啊”刚刚还看似严肃的钟不离突然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人活着最重要的还是开心,你如果不愿意,就可以选择另外一条路啊,如果你有更多的选择,把握住最适合自己的才是正道。”
“说得对,说得对...”张猴儿的下巴跟小鸡啄米一样不停得晃。
钟不离低下头,从桌肚子里拿出了三块大白兔奶糖,给张猴儿扔一颗,给华寻扔了一颗,自己也开始拨开来慢慢吃。
华寻攥着手中笔头,看着桌子上的大白兔有些出神。
张猴儿已经转回身体回到他的书桌,准备对寒假作业进行最后的抢救。
华寻的眼睛珠微微一颤,“那个...钟老师啊...”
“嗯”钟不离嘴里含着奶糖,声音有些模糊,奶味已经弥散开来。
“你这些天到底去哪儿了。”
钟不离笑了笑,“我以为你昨天就会忍不住来问我,结果今天才问,当真让我意外!”
华寻拿起桌上的大白兔,在手里颠了颠。他决定如果钟不离还跟他耍嘴皮子,他就把这大白兔不拨开糖纸,直接塞到这人的嘴里。
这小孩儿,真让人操心,要是学坏了怎么办
华寻在心里瞎想着。
“我去北京了...”钟不离撑住下巴,嘴里得奶糖鼓了鼓。“我去看我爸了。”
说得风轻云淡。
华寻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钟不离的亲爸,不是已经......
华寻攥紧手心的奶糖,他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