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翻到背面,看见另一行字,字迹潇洒得过了头,让人几乎认不出。
“务必带着你全家人来哦,不然我让人去绑你们来——钱三。”
钱艾英年三十五,据说十岁那会儿长得如花似玉,闭月羞花,让晋城无数青年男子为之狂热。
不过根据近两年报纸上,她与陈定山的合照来看,泼天富贵并没有留住她的青春,无法阻挡的从闭月羞花退化成了一朵肥硕的胖荷花。半年前又赴东洋做了永久性的双眼皮术与高鼻术,看起来有些凶相。
但这没有影响陈定山对她的宠爱,正值国庆大典之际,到处都需要用钱,他却为了给夫人庆生,大手一挥从国库里拨出一百万,让她过个盛大的生日。
宴会在钱府举行,钱府本就占地不小,富丽堂皇,拿了这笔钱,愈发的张灯结彩起来,甚至连家门口的大马路都装饰一新,日夜有人巡逻,严禁乞丐流浪汉进入,大有普天同庆的架势。
生日宴定在三天后的晚上,可直到那天中午,阮苏依然披头散发地坐在客厅打电话,搜索一切能在小曼之事上帮得上忙的人,不像准备赴宴的样子。
赵祝升上午被商元良叫走,午饭后才回来,看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问
“你今晚不去吗?”
她摇头。
他站在旁边,耐心地等她放下电话,继续说“听说今晚会很热闹。”
阮苏不解地看向他,“难道你很想去?”
赵祝升道“我只是觉得安安和音音很久都没有好好出门玩过了,今天钱府人那么多,保安措施也做得好,或许是大典之前,他们最后玩耍的机会。”
阮苏想了想,的确是这样。国庆大典之前他们必定要走,以后会怎样谁都无法预料。
兴许能靠着存款过几年好日子,兴许会比在彭家村的时候更穷。
“好吧,我去叫他俩进来换衣服。”
她起身朝花园走去。
赵祝升忙说“我去叫。”
她摇摇头,“你打扮好自己吧,别把领带又系错了。”
听见这话他的脸红了红,因为他以前老是假装系错领带,让她给他重新系,享受那片刻的温柔。
原来她早就看穿了……
赵祝升咬着嘴唇笑了下,快步走上楼。
阮苏走出洋房大门,正好对面的门也打开了,段瑞金从里面走出来。
天气炎热,他却在白衬衫外面套了件长袖的黑色风衣,左手一如既往地戴着黑色皮革手套,露在外面的皮肤皆是白森森的,宛如幽冥来的访客。
二人目光交接,段瑞金薄唇微张,阮苏立刻撇过脸,没看见他似的,微笑着走向蹲在草地上玩泥巴的兄妹俩。
“别玩了,洗手去,换好衣服晚上爸爸带咱们出门玩。”
音音小马屁精当即站起来鼓掌,“爸爸好棒!我最爱爸爸了!”
母子三人走进洋房,关上了门。
段瑞金没有表情的脸上显出一抹自嘲,拉开车门上了车。
既然是带着去玩的目的,自然得好好打扮一番。今日不是去探病,而是去赴宴,穿得喜庆一点也没关系。
安安和音音如愿以偿地穿上了上次挑出来的那两套衣服,阮苏又给他们描眉,擦了些胭脂,往镜子前一站,嗬!分明就是两个水灵灵的小蜜桃。
赵祝升换好衣服来找他们,眼前一亮,左拥右抱地搂住各亲了一口,幸福地说“真好看,今天咱们一家都好看,不如待会儿去拍张照吧。”
阮苏也有此意,快速给自己换好衣服,换了一个淡妆,一家人开车去照相馆了。
按照正常的时间,拍完照得过十天才能取到照片。他们多付了一笔加急费,于是两个小时后就拿到成品。
四人坐在照相馆的沙发上欣赏这张照片——
阮苏与赵祝升坐在椅子上,怀中各抱一个小不点。中间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背后是整面墙壁那样大的工笔花鸟画,用色清新雅致,非常漂亮。
再看他们的衣服,阮苏是一件绒面的修身旗袍,裙摆堪堪遮住膝盖,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腿。赵祝升与安安皆为黑西服白衬衫,前者系了条浅蓝色格纹领带,后者是一个红色蝴蝶结。
最醒目的要数音音了,她穿着鲜红的裙子与小皮鞋坐在赵祝升怀里,头戴阮苏送她的钻石发卡,脖子挂着的是赵祝升买的红宝石项链,像一团热烈鲜艳的火。而她本人对自己今日的打扮无疑很喜欢,笑得灿烂极了,牙花子都露在外面。
“苏苏你干嘛不戴我送你的戒指呢?天天戴个素圈,不然拍起来肯定更漂亮。”
赵祝升抱怨道。
阮苏这才想起手上的金戒指,抬起来看了看,摘掉丢进垃圾桶,把大家吓了一跳。
赵祝升忙道“你要是喜欢就戴着,没必要生气啊。”
她笑着说“我没有生气,只是以后不想再戴了。”
说话时她用手捂着那根无名指,因为戒指戴太久,从未取下过,指根处留下一圈深深的痕迹,仿佛在提醒她曾经多么愚蠢。
赵祝升半信半疑,“好吧,那等有机会再给你买一枚更喜欢的……唉,你现在怎么都不打扮了?以前多漂亮啊。”
阮苏故意瞪眼,“好啊,你嫌弃我变老了是不是?”
“不敢不敢,就算你将来到了六十岁,八十岁,在我们心里永远跟今天一样美。”
赵祝升说着还揉了揉音音的小脑袋,低头问她“是不是,音音?”
音音伸出手指比划,“娘天下第一漂亮,音音天下第二漂亮。”
“小马屁精,走啦,快迟到了。”
阮苏起身催促,率先朝外走去。
赵祝升连忙收好照片,牵着兄妹二人的手跟在她后面。
宴会开始的时间是晚上六点,阮苏五点半到场,钱府外已经停满了车,开都开不过去。
好在大门就在眼前,赵祝升让司机去找地方停车,自己带他们步行进门。
走了没几步,他们便遇到商场上的朋友,停下来聊天。
音音难得来人这么多的地方,开心又兴奋,左张右望。看见旁边有个年龄与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走过去,裙子没有她的好看,发卡也没她的闪,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般挺高胸脯。
“走了。”大家继续向前时,安安提醒道。
她看了他一眼,抢先跑了几步,霸占住阮苏的手。
四人行至大门处,遇见一头拦路虎,并且是一头光鲜亮丽,来意不善的大老虎。
钱三抛弃正在说话的宾客,哟了声走到他们面前。
“阮小姐,我看你这么晚都不出现,还以为你不来了,准备派人去接你呢。”
阮苏道“多谢钱三少爷记挂,但接到钱府的邀请函谁舍得不来呢?我只是家里琐事太多,耽搁了而已。”
钱三的眼睛瞥向赵祝升,“这位就是你的丈夫?啧啧,真是一见不如百闻。”
赵祝升听出他话里的嘲讽,白皙的脸隐隐发黑,不留余力地反击。
“我倒是很早就见过三少爷,这么多年来你可一点都没变,还是晋城百姓心中的那个三少爷。”
钱三瞪眼道“你骂谁呢?”
“骂?我在夸你呀。”
阮苏不想看到两人在这种特殊的日子打起来,拉住赵祝升的胳膊说“我们快点进去吧。”
他朝钱三炫耀似的抖了下眉梢,抱起音音往里走。
钱三翻了个白眼,目光落在阮苏窈窕的背影上,暗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偏偏牛粪还不自知。
院内已装扮完毕,华丽得令人眼花。无数佣人在宾客中穿梭,一盘盘的运来瓜果点心与美酒,仿佛要在正餐之前就把他们喂饱。
安安和音音来到这样的环境中,成了刚出笼的小鸟,雀跃地奔跑着,一会儿踮起脚尖抓糖果,一会儿比赛去够那树上的小灯笼。
阮苏跟在他们后面,连声喊慢点慢点。话音未落,安安被自己的小皮鞋绊倒,飞扑出去。
她尖叫了一声,以为他要摔个头破血流,却见他落进一个结实的怀抱里,身体被一双修长的手臂稳稳托住。
安安毕竟年纪小,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呆了,傻乎乎地看着对方。
阮苏走过去抱住他,轻轻抚摸他的背脊,抬头想道谢,不料对上了段瑞金的脸。
林太太就站在他身后,手里牵着怯生生的儿子,似笑非笑地说“赵太太,这钱府里人多得很,你要是没把握看好自己的孩子,最好就不要带他出来呀。万一磕着碰着多伤心,是不是?”
她知道对方的话里带着讽刺,但注意力全在那声“赵太太”上。
曾几何时,全城的人都知道她是段瑞金最宠爱的五姨太,经过数次死里逃生,她却变成了赵太太,他也变成了别人的丈夫与父亲。
她想笑一下,笑不出来,干脆低着头说了声谢谢,牵着安安要走。
一只手横空伸出,坚定地抓住她的胳膊,赵祝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咦,这不是林将军和林太太么,二位也来赴宴?林太太,我可听说当年林将军是最喜欢开派对的,每周都要举办一次,不知等你生日的时候是否有幸受到邀请?”
林太太听出他在威胁自己,嗤笑了声说“当年的爱好是当年的爱好,他如今最喜欢的是清静。倘若我过生日,定然是一家人空出时间陪伴彼此更有意义。爱一个人就应该陪在他身边,不是么?”
“是的,如果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就不配当男人了。而因自己造成的失误不敢承担,反倒赶紧另寻新欢,更是卑劣得叫人不齿。”
赵祝升意有所指地看向了段瑞金。
林太太还要反驳,段瑞金突然说了声闭嘴,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转身离去,留给他们一个高大冷漠的背影。
林太太赶紧牵着儿子追上去,再也顾不得跟他们争论。
赵祝升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不屑地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你白对他那么好了。”
阮苏没心情讨论,恹恹地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吧。”
安安任由他们牵着自己走,半晌后突然蹦出一句——“刚才那个人真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