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许久的两人,让铃铛儿憋气憋得实在难受,只好捂住嘴侧头偷偷换了口新鲜气,再转头回来,闷葫芦白云山终于开了口。只听见他似乎有点迟疑地声音说道:
“大哥,我、我......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此处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危险,嫂嫂不会武功,又受了惊吓,大哥先把嫂嫂送回南京去,也好――”
白宁舜突然打断他的话,低低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分辩”
白云山沉默。
白宁舜又说:“从小无论我怎么对你,不管我说得对不对,你都不为自己分辩半句,为什么为什么让着我就算我对你动手,你也是不作声,挨了我的打你也不向爹告状,你是瞧不起我,不屑和我争斗!”
白云山急切地说:“当然不是,大哥怎么会这样想呢大哥是我大哥啊,除了义父,大哥是我仅有的亲人,我是弟弟,大哥对我不高兴,只是我这个弟弟不够好,怎么能和大哥争......”
屋瓦上的铃铛儿心里骂道,大笨蛋,我的哥哥要是做得不对,我也敢踹呢。她也不想想,南宫家会被她踹,又能被她踹得中的,不就那对皮糙肉厚的双胞胎而已
又听白宁舜苦笑道:“你还不够好从小爹就说,你筋骨比我好,比我适合练武,我比你年长四岁多,练武时间比你长,武功却远不如你,不是靠着爹的名声在外,我恐怕也得不了银剑公子这个虚名。宫姑娘说得对,你没有哪里不如我,你又何必忍让何况爹从小就说我练武不够用心,不成器,难以继承白家的家业,也有意要立你做――”
白云山连忙打断他,分辩道:“大哥武功不及我,不是大哥不够用心,大哥只是爱文胜过习武,术业有专攻,大哥爱读书,才华横溢,银剑公子并非虚名,是大家敬重和欣赏大哥,生于武人之家,却满腹经纶,没有武人的粗鄙之气。我读书不及大哥,只是一介粗人,义父将我收养在白家,我没有别的本事为白家争光,只除了习武而已。可白家的家业,除了大哥理所当然地继承,没有别人可以担当,大哥想太多了。”
白宁舜静默了一会,缓缓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爱文胜过爱武就连爹也不知道。”
白云山呐呐地说:“小时候,我常看见大哥房里半夜亮灯......初时我是以为是大哥起夜,后来才发现,大哥是起来读书......”
白宁舜追问道:“所以你对爹说,我晚上也刻苦习武你知道爹不喜欢文弱书生,就故意为我说话,替我隐瞒”
白云山没说话,算是默认了。铃铛儿心想,哦,难怪我会觉得白宁舜有些才学,原来是个爱读书的,也难怪他用剑了,剑使起来风流倜傥,拳掌是硬功夫,想必他是觉得太粗犷,剑招多是好看的。
白宁舜低沉地说道:“我还以为世上不会有人知道我的心事,没想到竟是你这个和我没有血脉渊源的兄弟了解我。你没到咱们家的时候,娘就死了,爹不愿意再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从小爹就说,白家就靠我了,他的一身武艺,只有我来承继。可我却不爱武术,不爱打打杀杀,只盼着能和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样,上私塾读书,写诗作文,想做个风流的文人。但我又知道,爹一心想将咱们家的武术发扬光大,他的冰焰掌是他的成名技艺,爹希望我能学成。我不敢对爹说我的心思,只能偷偷读书。九岁那年爹将你带回家来,说你是习武的好苗子,起初我想,总算有人为我分担了,可见了爹对你好,教育你,我又觉得是你将爹的关爱分了去,爹又总夸你,我又不情愿,还和爹抱怨说你不好。爹对我说了你的事,我仍不体谅,只觉得那是你的命,你就不该占了爹的关心,可爹却说,没有人的命天生就该如此......是我,白白做了十几年的大哥,却......你却是懂得我的心思,所以体谅到我的苦处,处处对我忍让照顾......”
说到后面,话音已经哽咽了。
白云山却依然沉着地说:“大哥说的有些对,有些又不对。大哥是我的大哥,只要我活着,大哥永远都是我的大哥。我的命生来就是低贱的,这一点并没有错。我的生身父母有或许多不好,我的命比其他人轻贱。没有义父,我便永远不会知道我可以象现在这样活着。义父和大哥,是我至亲的人,我理应理解大哥,维护大哥,大哥爱读书,就应该读书,大哥不爱习武的辛苦,就应该由我来分担,因为在我心里,大哥的想念就是我的想念,大哥想要做的事,我也想帮大哥去实现。我并不是同情大哥的辛苦才这样做,大哥需要兄弟的尊重,不是同情,弱者才需要同情,大哥是义父亲生,大哥不是弱者!”
铃铛儿想不到闷葫芦一样的白云山竟然会说出这么铿锵有力的话,实在是有点惊讶意外。
白宁舜哽咽地说道:“你既然也如此说,那我更不该回南京去!”
白云山坚决地道:“我要大哥回南京,并不是阻止大哥追查杀害义父的凶手,只是那人真面目如何,我也没有瞧见,大哥留在开封暂时也是无用。嫂嫂昨夜受了惊,毕竟是一介柔弱女子,况且大哥守孝三年期限即满,实在是应该好好筹备一下与嫂嫂的婚事,嫂嫂坚持了这么几年,咱们白家也该做得体面得当一些,才能给嫂嫂家里一个交代。义父不在了,我只有大哥一个亲人,不能让大哥再有什么损伤,维护大哥是我的责任。义父就大哥一个亲生儿子,大哥应该孝期一满就与嫂嫂完婚,延续白家香火,我这个弟弟才能放心。我答应大哥,有什么消息一定立即通知大哥,请大哥一定要答应弟弟,带嫂嫂回去吧。”
缝太小,铃铛儿只瞧见白云山向白宁舜伸出手去,猜想他这个大笨蛋会做的事,无非就是握手之类的举动罢了。
又沉默了片刻,听见白宁舜象是下了决心一般,缓缓说道:“好,大哥听你的。不过你得答应大哥,一定要多加注意,你也是咱们白家的儿子――”
白云山欣喜地说道:“是,弟弟知道了,大哥!那过了中午用了饭,我就送大哥和嫂嫂动身,大哥去和嫂嫂说一声吧。”
“恩。”
铃铛儿一听白宁舜也应了,知道再没什么可听的,就轻手轻脚地将屋瓦原样盖好,猫着身子想爬走,转身一看,对面客栈的楼上的走廊里站着个人,正是半夜给他们开门的店小二,那店小二想是看见这么个好看的姑娘爬上屋顶不知在干什么奇怪的事,正目瞪口呆地在那里傻站呆望着。
铃铛儿无声地冲他一笑,店小儿又吓了一跳,正想开口喊,又见她贼头贼脑地在唇间比了比手指,意思是不准他吱声。店小二想起半夜里这姑娘回来时说采花贼伏法了,这姑娘一定也挺凶悍的,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巴,怕她追来似的跑了去,铃铛儿见状心里暗暗偷笑,在屋顶上往下轻轻一跃,悄声无息地下了地,又小心翼翼地开门进房,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睡她的回笼觉去。
可躺在床上的她,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耳边就全是刚才白宁舜白云山的对话。白宁舜的话似乎还挺好理解,白云山呢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太理解。
实在死心眼厚道宽容体贴这些似乎都不太对,他对白宁舜这个非亲生的大哥那种忍让宽容和珍惜,实在让铃铛儿感到有什么地方怪异了一些,这种兄弟情义,她在自己那些哥哥身上从来没见到过,在六哥哥七哥哥与夜猫儿相处中也没有感受到过。她突然觉得自己认得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自己生活过的世界也太小了,以至于自己只能用自己的兄长亲人去做比照,却又找不到相似之处来,这实在叫她感到头疼。
白云山啊白云山,这个人,这个人,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