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当夜,苏婉娘把季文昭说的告诉了沈汶,深夜里又低声哭了一场。沈汶虽然陪着苏婉娘流了泪,但心中更多的是放松:季文昭算是彻底与太子断了瓜葛,这两年,前世曾为太子获得了君臣称赞的那些政事建言就不会出现了。
她特意要挑选苏婉娘作为自己的帮手就是为了季文昭。苏婉娘的父亲肯定是被太子而害,不然前世苏婉娘也不会那么舍身忘死要杀了太子。季文昭虽然精于谋略,但内心深处还是有正义感,不会干残害无辜的事。让季文昭查清了苏婉娘父亲的案子,就认清了太子的面目。无论他多么野心勃勃,都不会投靠这种行事无所顾忌的小人。
这一举多得的事,怎能让沈汶不救苏婉娘哪怕是因为苏婉娘过早地惊动了对方沈汶也在所不惜。
苏婉娘也把自己又碰上了以前自己撞的人的事告诉了沈汶,并说了自己这次还误踢了人家一脚,把那人的腿给彻底踢坏了,所以约了那个人五日后去自己母亲的家里见见那两个郎中。
沈汶觉得有些古怪,有个念头隐约一闪,但又抓不住。接着想起那天沈卓也会带着三皇子去那里,也把这事对苏婉娘说了。
两个人都怕这是一个要刺探三皇子的阴谋。虽然苏婉娘根本不知道三皇子会那天去,对方就是知道了,也无法保证苏婉娘会邀请他,可两个人还是仔细地回顾了苏婉娘遇到那个人的过程。最后讲到苏婉娘离开,那个人还坐在地上起不来,跟在寺里一样,可见伤得不轻。如果说是安排好了被踢,以便那天与三皇子碰上,这也太牵强了。
沈汶和苏婉娘都想不出怎么才能让一方不来,只能希望那天两拨人在不同的时间到。毕竟,谁也不能完全肯定那被苏婉娘踢坏了腿的一方是敌是友。
元宵节次日,沈毅早早去请安,赶在大家来请安之前把前夜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老夫人。
杨氏虽然出了孕期头三个月,可老夫人让她还是多静养,不要管事儿。这次胎气不稳,一直要小心才对。所以府里的事还是都要先过老夫人,然后她再下达给钱盎蛘咚胀衲锏热プ觥
老夫人边听边笑,到后来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沈毅也禁不住微笑。
老夫人笑后,又沉静下来,小声问道:“汶儿,是故意的吗”
沈毅摇头说道:“不像,妹妹当时刚与苏传雅分吃了个点心,嘴都没有擦干净。然后又沿街吃了许多东西,一点也不把遇上太子的事放在心上,没看出有什么心思。”
老夫人沉吟着,这时外面传来了声音,几个孩子一个个走进来,沈汶哈欠连天地进来,摇晃着对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笑着受了礼,看着沈汶问道:“昨天晚上汶儿去灯市玩得好吗”
沈汶忙打起精神,使劲地睁眼说:“好呀好呀,张家姐姐给了我块点心,我和小哑巴分着吃了。然后,婉娘姐姐把买吃的钱丢了,姐姐给了钱,婉娘姐姐给我买了炸果子,糖面球,腌红果,津梅子……”
老夫人笑着打断道:“这么多吃的,还有别的事吗”
沈汶摇摇头说:“没什么了……”
老夫人诱导:“你还见到别的人了没有”
沈汶眼睛一亮:“哦,一个公主姐姐给了珠子钗子,一个公主姐姐告诉我太子最大!”
一屋子的人都笑,沈汶茫然地看大家,老夫人叹息道:“应该是皇帝最大。”
沈汶固执地说:“可是那个公主姐姐说了,太子最大,要让我给太子磕头呢!”
老夫人看着沈汶幼稚的圆脸,笑着说:“汶儿还是个孩子呀。”
沈汶使劲摇头:“不是了不是了,我比小哑巴大!”
大家又笑,老夫人不再说什么,让孩子们去吃饭了,留下了苏婉娘说:“汶儿心性单纯,你要帮着多看着些。”
钱耙菜担骸笆茄剑你现在不仅管着她的院子,府里的事儿也都知道了,时常给二小姐提个醒,懂得些轻重。”钱白源友钍暇惭后,就有时往来在杨氏和老夫人之间,协调府中的事情。
苏婉娘一宿过去,眼睛还是肿的,行礼道:“我一定好好照看小姐。”心说什么心性单纯,这府里的人大概没有比她心眼更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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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娘面露悲伤地点头说:“昨日去给小姐买吃的,被人偷了钱。我一想起来,就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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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娘带了些愤恨地说:“因是元宵夜,我多带了些,怕小姐要用,有一贯三十二钱呢!”
老夫人笑着对钱八担骸澳憔桶颜馇支给她吧,看这孩子哭的!”
苏婉娘忙堆起了笑,对老夫人谢了。
太子东宫里,幕僚奉上了侯府来的消息:那个幼女根本不懂事,只是深信了四公主说的话,事后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身边的丫鬟苏婉娘非常爱财,对钱心疼得要命,为了一贯多钱哭了一夜。
到了施和霖和段曾过府的那天,沈汶和苏婉娘一早就去苏婉娘母亲那里等着,沈湘在府里等着两位郎中,唯恐他们到了侯府后会有事不去看苏婉娘的母亲。沈卓去了观弈阁等着三皇子,沈毅和沈坚都不好有所行动,只在府里老夫人身边等着郎中们的到来。
沈毅私下告诉了老夫人今天三皇子要看郎中的事情,老夫人认为这事自己最好假装不知道,只让几个十来岁的孩子在里面斡旋就是了,连杨氏都没有告诉。
沈汶和苏婉娘进了苏婉娘的家时,天还只是微亮。可苏传雅已经起来了,听见声音迎出来,见礼后小声说:“我昨天睡觉前看娘坐着,今早起来娘还是坐着,看着好像很累。”
苏婉娘皱眉,对苏传雅说:“你去告诉邻家的埃今日先不用过来,我来照顾娘,我走时你再去唤她就是了,钱照给。”苏传雅应了,小跑着去了。
苏婉娘给母亲雇的人就住在附近,每日白日来做饭打扫。
苏婉娘和沈汶进了屋子,苏婉娘打开了外间的窗户,屋子里没有几样家具,都擦得很亮,地上也干净。苏婉娘示意沈汶先在外间坐了,自己进了里屋。里面传来苏婉娘低声问候声,然后苏婉娘出门打了水,服侍了她母亲潘氏洗漱。又给潘氏煮了些稀饭送进去……
苏传雅回来,也吃了早饭,和沈汶坐在一边,沈汶给他看功课,连带教他几个字。
忙了好久,天已经大亮了,苏婉娘再出来,面露愁郁。见沈汶盯着她,就附到沈汶耳边轻声说:“我娘看着越来越弱了。”
沈汶知道这是必然的,心里虽然难受,可还是犹豫着问:“那……你该问问你娘了……”
苏婉娘一愣,想起沈汶曾说过的她的母亲可能知道一些有关她父亲的事。她这几天思及亡父,有时还是流泪。现在母亲的情形不好,提起父亲,是不是会更加感伤可如果不提,哪天母亲去了,那么证据就会石沉大海。父亲怎么能就那样白白地惨死呢
苏婉娘咬着牙点了下头,反身进了里间。她在面色颓败的潘氏身边坐下,还未开口,眼泪就涌了起来,潘氏微弱地问道:“婉娘……何事……”
苏婉娘努力了片刻,低声说:“娘,我知道了,父亲是被人陷害的,是被冤枉的!娘,父亲是不是对您说过什么”
潘氏听闻一阵气喘,然后咳嗽起来,苏婉娘吓得不敢哭了,忙一个劲儿地给母亲拍背,小声说:“好了,好了……我不问了……”
潘氏喘着气,从枕边拿起了一块手帕,塞给了苏婉娘,轻声说:“我原想……等你们都长大……”
苏婉娘展开手帕,一看就流下眼泪,呜咽着说:“娘一直都知道……”
潘氏拉着苏婉娘喘息着说:“……不能急……你们……要长大……要成家……”
外面沈汶大声说:“施郎中、段郎中好!”原来是施和霖与段增到了,苏婉娘忙紧握了锦帕,擦了下眼泪迎了出去。
外间,沈湘领着两个郎中进来,郎中们与沈汶见礼,苏婉娘行了礼,带了他们进里间。
沈湘皱眉看沈汶,小声说:“你来这里干吗!”她为了减少知道这事的人,只带了几个护卫,连丫鬟都没有让跟着。
苏传雅马上站起来,仗义地说:“小姐是来看我的!”
沈湘扑哧笑了,点了下苏传雅的脑袋说:“来看你干什么”不等苏传雅愤怒地辩说,就一把拉了他的手说:“去,让护卫送你去府里,老夫人正念叨着你呢,昨天的字写了半页就跑了。”一手又去拉沈汶,“你也回去!别在这里添乱!”
沈汶摇手说:“我要和婉娘姐姐一起走!”
苏传雅跳着脚说:“我也要我也要……”闹得沈湘心烦,顾不上拉沈汶,先把苏传雅拎了出去,交给护卫抱走了,才回来又对沈汶说:“你老老实实地回府去!”
沈汶扭动身体:“不嘛!我要等婉娘姐姐!不让我就哭!”
沈湘气鼓鼓地看沈汶,沈汶笑着拉沈湘的手:“好姐姐,我保证不捣乱啦,只乖乖坐一边啦,我反正也是知道的……”
里屋的门一开,苏婉娘和两个郎中走出来。沈汶跳下椅子,溜到了墙角站了,表示自己不碍别人的事。
苏婉娘眼泪汪汪,回身轻轻关了门。
施和霖叹气道:“我给你娘服了丸药,该能让她睡一会儿。”
段增也少见地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竟然什么都没说,看来潘氏的情况不妙了。
苏婉娘付了诊银,段增在一边对施和霖低声说:“咱们还是别拿了……”
施和霖愣了一下,竟然没有争执,分了一半递还给苏婉娘说:“只是那丸药钱……”
苏婉娘流泪把钱推了过来,小声说:“多谢郎中,我有足够的钱,郎中拿着吧。”
施和霖把钱递给段增说:“我多配一些药,让你娘尽量舒服些。”
苏婉娘只咬着牙点头,沈湘忙低声说:“请郎中稍坐。”
苏婉娘想起来他们还要在这里等着,忙去给两个郎中准备茶水。路过沈汶时,把手中的锦帕塞到了沈汶手里。
沈汶在一边悄悄展开锦帕,上面是一幅普通的绣品:一树桃花从一段院墙内探出来,墙下有一块假山样的石块,几只小鸟在啄食。沈汶将手帕折起,放入了怀中。
难怪前世苏婉娘虽然没有见到潘氏,还是得到了潘氏留下的证据,查到了太子身上。这块锦帕肯定是苏婉娘从潘氏的遗物里得到的,这绣的情景一定是苏婉娘知道的地方,小鸟啄食的地点可能就是埋藏了东西的地方。
沈汶感慨:潘氏不想让年幼的儿女知道真相,可又不愿因为自己的死而泯灭证据,就想出了这个方法,她有这样的心机,难怪苏婉娘那么聪明……
院子里传来了声音,苏婉娘忙迎了出去。沈湘以为是三皇子来了,站起身看门外。可院子里走过来的,是一个青年人扶着一个一瘸一拐的少年。
那个青年人面皮白皙无须,也许别人会觉得他是因为年轻,可沈汶看出他是一个太监。她马上知道这个少年是谁了,一时头大:四皇子怎么卷进来了!
前世,四皇子至死也没跟侯府有过任何联系,此世,这个人怎么和苏婉娘撞到了一起她不知道,如果她不救苏婉娘,就不会惹起大皇子的注意,也就不会有长乐侯府的争吵,自然不会让四皇子动心去结交侯府的儿女……牵一发动全身,她只要有行动,就会有后果。
沈湘也惊讶怎么来了个陌生人,转脸看苏婉娘,苏婉娘脸有点红,低声解释道:“我把人家撞伤了,就让他来家……”
四皇子进门,见到两个侯府的小姐都在,同样吃惊,表面上忙谦恭地行礼。沈汶赶紧回礼,沈湘并不知道这是四皇子,只觉得这少年有些怪异,但她虽然骄傲,可是已经快十一岁了,对着弱小有了种爱护的母性,见少年的腿脚不便,就格外有礼,怕让人难堪。
苏婉娘不好意思地对着四皇子行礼,请他坐了,转身对两位郎中说:“我……请了这位公子来……”
施和霖马上说:“如果是骨头被伤着了的话,我只能用些药,无法……”他听见苏婉娘告诉沈湘她把人撞伤了,又见那个少年腿瘸,怕是伤了骨,就先把话说清楚,外伤骨伤什么的,可不是他的专长。
段增却马上走了过去,蹲在了四皇子腿边,两手马上就按在了四皇子的腿上。
施和霖急得跟过去,小声说:“你知道什么!别乱动!”
段增嘴里说:“你才不懂!你别动就是了!”摸了摸,伸手就把四皇子的裤子卷了起来,露出了四皇子苍白干瘦的腿,沈湘和苏婉娘忙转脸不看,一边的丁内侍低声喝道:“你干什么!”
段增一翻眼睛:“给他看腿!你以为我在干什么!想让我给他看就别挡着!”他虽然才十二岁,但长年在市井里摸爬滚打,口齿格外犀利。
丁内侍被斥责得一愣,四皇子见苏婉娘虽然微侧了脸,可肯定看见了自己的枯瘦的残腿,一时满脸通红,青筋都快爆炸了,恨不得把这个少年郎中一脚踹出屋去,可是自己的腿就在人家手里,那个少年的手指如钢针般,触及的地方疼得要命,腿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他疼得冒汗,只能咬牙不出声,根本无法张嘴说话。
一时屋里没人说话,沈汶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偷地看段增对四皇子的腿上上下下地闭着眼睛乱摸,她也闭起眼睛,看到了段增脑子里特殊的频率,猜到了段增为何成了一代名医,决定有机会找他核实一下。
过了一会儿,段增放了手,丁内侍手忙脚乱地给四皇子放下了裤子,指着段增气愤地说:“你最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然……”
段增一瞪眼:“不然怎么样这腿骨断了以后接得乱七八糟,让他一走路就疼个半死,你们请的郎中是存了害人的心吧”
苏婉娘吓呆了:“我……我把他的腿撞……撞断了!”
四皇子忙说:“不是……不是你……”
段增撇嘴:“这应该有两三年了,如果你是那时候撞的,有可能。”
苏婉娘忙抚胸口,松了口气。但马上觉得对不起这个少年,怎么能因为不是自己撞的就这么高兴呢为了弥补,赶快去倒了一杯茶水,赔笑着放在他的手边,也表示下安慰。
见到苏婉娘的笑容,四皇子脸上的尴尬慢慢褪去。
施和霖在一边说:“哎呦,怎么会有这样的郎中话说如果不会驳骨就不要害人呀。比如我,就从来不接这样的病人……”
丁内侍失望地说:“你不会治骨伤!那我们来干嘛”
施和霖一愣:“谁说我会治骨伤了我让你们来了吗”
苏婉娘忙说:“我并不知道是骨头坏了,以为只是腿疼……两位郎中这么出色……”
听到赞扬,施和霖捻着胡须笑了:“当然,我可以用些药剂,暂缓疼痛,即使不能驳骨……”
段增不耐烦地打断:“那是你!别拉上我。”
丁内侍看着段增:“你能吗你才多大别信口开河!”
段增冷笑:“你少看不起人!我把他的腿打断了,重新接上,保证他比现在要好!能走能跳能跑,顶多天阴下雨有些酸痛,老了成个老寒腿,如果他能活到七老八十的话……”
丁内侍吓得结巴:“什么……什么!你要打断……皇……我家公子的腿!”
段增皱眉:“不打断怎么重新接我再给他接出条腿来你见过三条腿的人吗!”
施和霖用教导的口吻对丁内侍说:“这位小哥,这驳骨,是要先打断再接的……”
丁内侍急得出汗了:“你打断了……能再接上吗……”
施和霖也在一边拉段增:“你……徒弟,你能行么”
段增一甩施和霖的手:“当然!以前的大黄小黑和翠儿不都是我接的”
丁内侍明显松了口气,可施和霖急切地说:“那是狗、猫和一只鸟!”
丁内侍愤怒:“你只给飞禽走兽接过!竟然就想给皇……公子接骨还要先打断你好大胆!”
段增也怒了:“你懂什么!飞禽走兽更难接!我接的时候告诉它们别动,它们根本不听!就那样我都接好了!给他们卸了泥巴后,大黄跑得飞快,小黑能从房上跳下来,翠儿还给我叼了虫子来呢!你知道它这是在对我说什么吗!”
丁内侍茫然地摇头,“我怎么知道鸟在说什么”
段增像对着白痴一样说:“那是感谢!我接的不好,它能说谢谢吗!”
丁内侍张口结舌,段增再接再厉道:“我还告诉你,你家这位公子现在还不算老,骨头没长硬,让我赶快重新打断再接,他一点儿都不会瘸!再等几年,就是再重接,能让他不疼了,也无法让他像常人那样走路了!”